第二部 宝贵线索

路茜在这回声的僻角里听到各种回声，有时沉思，有时欢笑，直到她的小女儿长到六岁。她的小孩的细微的脚步声，她自己父亲的稳重的脚步声，以及她亲爱的丈夫的刚健有力的脚步声，无不令她亲切与心醉，这是理所当然的。她贤惠而又勤俭地操持家务，因此，家中任何轻微的回声对于她来说是多么有音乐感，这也是自然的。总之，她周围的一切回声都是悦耳的。她的父亲多次对她说过，他感觉到她婚后比婚前更孝顺，而她的丈夫也多次向她提起过她对他的抚慰和帮助似乎是独一无二的，他问她，“亲爱的，你用什么魔法使你成为我们全体的一切，仿佛我们只是一个人，似乎从未匆忙过，不觉得繁事锁身，终日奔忙？”

但是，这一期间从远方传来了轰动这一角落的异样的回声。就在小路茜快到六岁生日的时候，他们开始听见了惊人的响声，法兰西出现了波涛汹涌的大风暴。

一七八九年七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劳雷先生刚从台尔生银行迟缓归家，和路茜夫妇一同坐在暗窗旁。这一夜非常闷热，使他们三人同时回想起曾经的某一星期天夜间他们一块儿坐在这同一地方看闪电的时刻。

“当初我以为，”劳雷先生说，把他的棕色假发向后挪一挪，“今晚我一定要在银行里过夜了。我们忙碌了一整天，简直不知从何处下手，或不知怎么办。现在巴黎动荡不安，使得我们真是忙昏了头！那边我们的客户们似乎恐怕来不及把他们的财产交托给我们。那里有些人真是疯了，急于把财产转移到英国来。”

“情况不妙。”达雷说。

“我亲爱的达雷，你是说情况不妙吗？但我们不知是什么原因。人们是这样不可理喻！我们中的某些职员已年迈体弱，我们真经不起出乎寻常的无端折磨。”

“不过，”达雷说，“你瞧天色阴沉沉的，多么骇人呀。”

“我看见，是的，”劳雷先生赞同，尽量说服他自己，觉得他的温和脾气变得火爆了，埋怨说，“操劳了一整天之后我不免要发火了，梅尼特呢？”

“他在这里，”医生说，此时他走进黑暗的房间。

“我很喜欢你在家，因为匆忙和凶兆整天包围着我，我因此无缘无故地神经过敏。我希望你呆在家，行吗？”

“不，我打算同你玩‘巴克加孟’巴克加孟（backgammon），两人玩的骰子戏。，假如你愿意，”医生说。

“允许我直言的话，我很难说喜欢。今夜我不适合成为你的对手。路茜，茶盘还在那里吗？我没看见。”

“当然，为你保存着咧。”

“谢谢你，我的亲爱的。小宝贝安睡了吗？”

“睡得很好。”

“这就好，一切平安！在这里我觉得不会有不平安的事，感谢上帝，我被烦扰了一整天了，而且我已经不再年轻了。我的茶呢，我的亲爱的！谢谢你。现在，你也靠拢来，让我们安静地坐一会儿，听听你有过一番理论的回声。”

“不是理论，而是幻想。”

“就算幻想吧，我的聪明的孩子，”劳雷先生说，拍拍她的手。“现在回声很多，很响，是不是？只不过听听罢了！”

强行闯入任何人的生活中的急速，疯狂而且危险的脚步声，一旦染上红色就再也不容易洗净的脚步，在远处的圣安东尼区的猛烈的脚步声，当一小群人在黑夜伦敦的窗口坐着时就可听见。

那一天清晨，圣安东尼区有一大片黑压压的如波涛起伏的人群，浪涌的人头上面时时闪现道道光芒，钢刀和刺刀在阳光下闪亮。圣安东尼的喉头发出惊人的咆哮，森林般的光光的手臂在空中挣扎着摇动，好似寒风中抖动的枯枝。所有的手都紧握着各种武器或类似武器的东西，这是从下层抛上来的，无论多远。

在人群中谁也不知是谁抛出这些东西，也不知从何处扔出来的，是什么力量使它们在人群头上如此纷乱挥动，射出闪电似的光芒。但是，毛瑟枪是有人分发的——也有人在分发枪弹、炮弹、铁棒、木棍、小刀、巨斧、长矛、以及天才们所发明的各种犯上作乱的武器。赤手空拳的人们就用流血的手拆下附近墙上的石块和砖头。圣安东尼的心脏和每一血脉都在高度紧张之中，都在处于高烧之中。这里的每一生物都把生命置之度外，正以一种狂热去将它奉献。

如同沸腾的旋涡里有一个中心热点一样，所以，这一骚动集中在德法格酒店的周围，而掉进这热锅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吸引到德法格这旋涡中心来。德法格满身汗水和火药味，发布命令，分发武器，把这人推开，将那人拉拢来，又把这人的武器解开给那人，在怒吼声最猛烈的地方辛勤地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