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达了山顶,夕阳闪亮的余晖照进游车,以至全车人沐浴在晚霞的鲜红之中。“它就要消失了,”侯爵老爷说,瞥了一下他的双手,“立刻。”
的确,此时太阳西沉这般低下。给沉重的四匹马拉车装好轮子,正当马车在夹着残灰气味的尘雾之中滑下山坡时,晚红余晖迅速消退;太阳和侯爵一同下山,当取下轮具时,天色暗淡了。
眼前出现一个破落的乡村,赤裸裸地摆在空旷之中。山脚下的这个小村,村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和丘陵,一个教堂的塔、一个风车、一段游猎的树林,和一耸岩崖,上有作为监狱的一座堡垒。随着夜幕的降临,侯爵以走近家门的心情环视着周围变得越来越暗的景物。
小村有条破旧的街道,这儿有穷酸的酒铺、丑陋的制草店、萧条的客栈,作为驿马接替的旅栈的脏乱马厩、不净的泉水,一切照例破旧的设备。这条街还有它的贫困居民。这儿的居民全是贫穷的,有些人坐在门前切碎为晚餐备用的大葱和同种菜类,许多人在泉池边洗树叶、草和土地上长出来可食的野菜之类。显然,使他们贫穷的不是物资缺少;国税、教堂税、地主的租税、地方税和统税,根据小村里的神圣的名册在这里交付又在那里交付;如果有哪一个村子不被鲸吞精光,那就是奇事。
村里出现几个小孩,没有狗。至于这里的男人和女人,在这世间对于前景的选择——维持最低下的生活条件,在小村里逐渐被折磨搞垮;或是在岩崖上高耸的监狱里囚禁和死亡。
仆役在前面开路,御者挥舞着蛇一样的长长的皮鞭,在暮色中发出啪啪的响声,仿佛由冤魂跟随似的,侯爵老爷坐着旅行马车正向驿站门口前行。靠近泉池的时候,农民们停下手中的活儿来看他。他也瞧他们,发现他们的脸不知为什么日渐憔悴,身体不知为何日益瘦弱,这种情形使英国人在一百年内大部分时间都感受到法国人全是瘦弱的。
侯爵老爷扫视了这些低头在他面前的驯服的面孔,正如他自己在朝廷爵爷面前一样——唯一不同之点是这些头的低垂只表明忍受而不是为了乞求——此时有一个面色苍白的修路工挤进了人群。
“把那家伙带过来!”侯爵对仆役说。
那家伙已被带了过来,手里捏着小帽,其他的那些人都拥过来围观和听着,就如同巴黎泉水池旁那些人一样。
“在这路上我曾经过你的面前吗?”
“爵爷,是的。我曾荣幸地见过你。”
“一次是上山时,另一次是在山顶上,是吗?”
“爵爷,是的。”
“那时你盯着看什么?”
“爵爷,那时我看一个人。”
他把腰稍稍弯下,用手里的蓝色破帽指着马车下面。
“蠢货,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看?”
“请恕罪,爵爷;那时那个人吊在压轴——制轮具的链子上。”
“他是谁?”这旅客质问。
“爵爷,那个人。”
“这些见鬼的白痴!你怎样称呼那人?你知道这块乡下地方的所有人。难道不知道他是谁吗?”
“行行好吧,爵爷!他不是这地方的人。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未曾见过他。”
“在链子上?快吊死了?”
“爵爷开恩,此事稀奇。他的头挂在车下——就像绞死那样!”
他侧身对着马车,上身向后倾斜,面朝着天,头仰悬着,然后恢复平常姿势,摸摸帽子,行了一个鞠躬礼。
“他是一个什么人?”
“爵爷,他比磨坊主更白。灰尘满身,白得像白骨精,高得像一个巨妖!”
这种描绘在这一小群人中引起了一阵激动,但是所有的眼睛并没有互相窥视,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侯爵老爷。也许,是要观察他的良心是否有鬼蜮的阴影。
“的确,好,”侯爵说,幸运地感受到这些害虫不可能动摇他一根毫毛,“瞧一小偷扒在我的车下,别开口。呸!放他走吧,盖贝尔先生!”
盖贝尔先生是驿站站长,兼管税收事务,为了表示谄媚便出来协助查询,并以官方的态度抓住被审者的手臂。
“呸!走开!”盖贝尔先生说。
“假如这可疑的陌生人今夜要在你的村里借宿,你就把他抓起来并查明他是否有正当职业,盖贝尔。”
“爵爷,我很荣幸为你效劳。”
“那家伙跑了吗?”爵爷问,——“那可恶的家伙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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