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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共和历十一年风月风月是法国大革命时代共和历的六月,约当公历二三月间。十九日颁布的法律第一条规定,任何人没有执照不得行医。奥梅违犯了这条法律,经人暗中告发,被传唤到鲁昂去见王家检察官。检察官身穿官袍,肩上披着白鼬皮饰带,头戴直筒高帽,站在办公室里传见了他。那是上午开庭之前。走廊里传来法警沉重的靴子走动的声音,远处好像还有大铁锁锁门的声音。药剂师耳朵里嗡嗡直响,像中了风,眼看就要倒下了。他恍惚看见自己被关进地牢里的秘牢,全家哭哭啼啼,药店被出卖,瓶瓶罐罐丢了一地。他不得不走进一家咖啡馆,喝了杯加矿泉水的朗姆酒,才定下神来。

日子一久,这次警告渐渐淡忘了,他故态复萌,又在后店给人看病,开些治不好死不了的方子。但是,镇长对他心存芥蒂,同行都妒忌他,必须时时小心提防。他对包法利先生礼数有加,极力套近乎,就是为了赢得他的感激之心,万一日后有所觉察,也只好嘴下留情。因此,奥梅天天早晨都给他把报纸送来,到了下午,常要抽点时间,离开药店,去医生那边聊聊天。

夏尔愁眉不展,因为没人登门求医。他不言不语,一坐好半天,不是在诊室睡觉,就是看妻子做针线活儿。为了消磨时间,他在家里干些力气活儿,甚至用粉刷匠剩下的涂料,把阁楼刷了一遍。可是,钱的问题令他忧心忡忡。装修托斯特的住宅,给太太添置服饰脂粉,还有这次搬家,花钱如流水;结果,三千多埃居的陪嫁,两年下来,花得一干二净。再说,从托斯特迁居永镇,搬运途中,不少东西不是损坏了,就是丢失了。且不说那尊神甫石膏像,马车有一下颠得太厉害,摔了下来,在坎康普瓦的石板路上摔得粉碎。

有一件他乐于操心的好事,使他得以排遣,那就是太太有喜了。随着产期的临近,他对她疼爱有加。另一种血肉联系正在形成,好像让他时刻感觉到,那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结合。他远远望见她,走起路来,懒洋洋的,没穿胸衣的腰身,在臀部上面款款扭动;要不然就是,两个人面对面,她倦怠地坐在扶手椅里,让他看个够;这时,他太幸福了,再也憋不住了,便站起来,搂住她,摸她的脸,叫她小妈妈,恨不得拉她跳舞,又是笑又是哭,心头涌出柔情蜜意的俏皮话,说起来滔滔不绝。想到有了自己的骨血,他就心花怒放。现在他什么都不缺了。他在经历全部人生,在人生的筵席上,他悠然自得。

爱玛起初感到十分惊讶,接着巴不得快些分娩,好知道做母亲是个什么滋味。她想要个吊床摇篮,配粉红色罗帐,加上几顶绣花童帽,可是,她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思花钱,一气之下,干脆甩手不管,统统交给村里一个女工去做,既不挑选,也不多谈。这些准备工作是能唤起母爱的,其中自有乐趣,她就体会不到了。因此,她的母爱,从一开始,也许就打了折扣。

不过,每天吃饭时,夏尔总要谈起他们的小宝宝,因此不久她也常常放在心上了。

她盼望生个儿子,身强力壮,棕色头发,取名叫做乔治。这种要男孩的想法,是因为自己过去活得窝窝囊囊,希望出一口气。男人至少是自由的,可以遍历种种激情,周游世界,冲破艰难险阻,就是天涯海角的幸福,也要去享受一番。女人呢,则处处受到束缚;缺乏生气,任人摆布,不仅身体上软弱无力,而且法律上处于依附地位,每每不利。女人的愿望,就像帽子上用细绳系住的面纱,不管什么风一吹就簌簌直颤;时时都有欲望在鼓动,时时都有礼俗在牵制。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约摸六点钟,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分娩了。

“是个女儿!”夏尔说。

她转过头,昏了过去。

奥梅太太几乎立刻跑过来吻她,金狮客栈的勒弗朗索瓦大妈也赶了来。药剂师懂得分寸,只在半掩的门外,说了几句临时道喜的话。他要瞧瞧婴儿,觉得长得很好。

爱玛在月子里,花了不少心思给女儿取名字。首先,她想到了所有带意大利语尾音的名字,诸如克拉拉、路易莎、阿曼达、阿塔拉等等。她相当喜欢加尔斯温特这个名字,但更喜欢绮瑟和莱奥卡迪。夏尔希望孩子叫母亲的名字,爱玛不同意。他们查遍了历书,还请教了外人。

“那天我跟莱昂先生谈起这事,”药剂师说,“他觉得很奇怪,你们怎么不给她取名玛德兰,眼下这名字好时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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