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勒赫先生小心翼翼地摆出三条阿尔及利亚披肩、好几包英国缝衣针、一双草编拖鞋,还有囚犯镂刻的四个椰壳蛋杯。然后,他两手撑桌,伸长脖子,探着身子,半张着嘴,眼睛随着爱玛犹豫不决的视线,在货物上溜来溜去;还不时用指甲掸一掸完全摊开的真丝披肩,像是要掸去上面的灰尘;于是,披肩微微颤动,窸窸窣窣,上面金色的闪光片,在薄暮青幽幽的余辉中,仿佛一颗颗小星星,闪闪烁烁。
“多少钱一条?”
“要不了几个钱,”勒赫答道,“也不必急着就给;什么时候都行;我们又不是犹太人!”
爱玛沉吟片刻,结果还是谢绝了。勒赫先生满不在乎地说道:
“好吧!一回生,二回熟;跟女士们我向来是谈得拢的,只有咱家那口子除外!”
爱玛微微一笑。
“我的意思是说,”打趣之后,勒赫又做出老实人的样子说道,“我并不把钱放在心上……要是手头紧,我可以借给您。”
爱玛露出惊讶的样子。
“哎!”勒赫赶忙低声说,“不必走远,我就能给您弄到;尽管放心好啦!”
接着,他又打听起法兰西咖啡馆老板泰利耶老爹的情况。包法利先生正在给泰利耶治病。
“泰利耶老爹究竟得的什么病?……他咳嗽起来,整个屋子都给震动了。我怕过不了多久,他需要的不是法兰绒内衣,而是冷杉木外套。他年轻的时候,那样花天酒地!太太,他这号人呀,真荒唐,荒唐无度。他是让烧酒给烧的!不过,眼睁睁看着一个熟人离去,总叫人心里不好受。”
勒赫一边盖好纸盒,一边这样议论医生的病人。
“大概天气不对头,”他一脸不高兴地望着玻璃窗,说道,“所以人就这病那病!我也是,觉得身上不对劲,少不得改天要来找您家先生,治治我的背痛。好啦,再见吧,包法利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在下一定效劳!”
说完他轻轻带上门。
爱玛吩咐把饭送到卧室,放在托盘里;她坐在炉边,慢慢用晚餐;她觉得,样样称心如意。
“我真老实!”她想到那些披肩,自言自语说道。
她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是莱昂来了。她站起来;五斗柜上有一叠抹布,等着缲边,她顺手拿起一块。莱昂进来时,她显得很忙。
谈话无精打采,包法利夫人有一句没一句,心不在焉,莱昂也显得十分尴尬。莱昂坐在壁炉边一把小椅子上,手指转动着象牙针线盒。爱玛走针引线,不时用指甲压布褶。她不说话,莱昂也不吱声,仿佛受了她沉默的感染,就像往常受她说话的感染一样。
“可怜的小伙子!”爱玛心里想。
“我什么地方惹她不高兴了?”莱昂暗自思忖。
然而,他终于说,他近日要去鲁昂为事务所办事。
“您订的音乐杂志到期了,要不要我续订?”
“不必啦,”爱玛答道。
“为什么?”
“因为……”
说着,爱玛抿紧嘴唇,慢慢悠悠,拉出一根长长的灰线。
莱昂一见她手里的活儿就有气。爱玛的手指尖好像扎破了,他脑子里闪过一句献殷勤的话,但没敢贸然出口。
“那么您半途而废啦?”他又说道。
“什么?”爱玛立即说道,“音乐吗?咳!老天爷,只好这样啦!我要操持这个家,要照顾丈夫,总之千头万绪,许许多多分内事,要摆在头里啊!”
她望了望钟。夏尔迟迟未归。于是,她做出担心的样子,甚至连说了两三遍:
“他人真好!”
书记员喜欢包法利先生。可是,见爱玛对他如此情深,莱昂感到又意外,又不是滋味。不过,他照样称赞他,说人人都夸他好,尤其是药剂师。
“噢!他是个好人,”爱玛又说一句。
“当然,”书记员说。
接着,他开始议论奥梅太太,她平日不修边幅,往往成为他们的笑料。
“这有什么呢?”爱玛插进去说,“良家主妇才不会把心思花在打扮上。”
然后,她又闷声不响了。
随后几天,都是这样。爱玛的言谈举止,统统变了。大家见她开始操心家务,又按时上教堂,对女佣人也管得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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