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哭了。鲁道夫想尽法子安慰她,用意义双关的话分辩。
“咳!因为我爱你!”爱玛就说,“我爱你,爱到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一心想见到你,爱到如痴如狂,肝肠寸断。我自己问自己:‘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大概在跟别的女人说话吧?她们向他微笑,他走过去……’喔!不对,别的女人你一个也看不上,是吧?更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但我更懂得爱!我是你的仆人,你的相好!你是我的国王,我的偶像。你善良!你英俊!你聪明!你强壮!”
这类话鲁道夫听得太多,并不觉得新鲜。爱玛与所有情妇没什么不同;新鲜的魅力有如一件衣裳,渐渐垂落下来,裸露出情爱永恒的单调,始终是同样的模式,同样的腔调。鲁道夫虽然是情场老手,却还是分辨不清,说出的话都一样,表达的心却大相径庭。因为一些轻浮女子、贪财女子,先前对他说的,也是这类话,他不大相信其中有什么真情实意。他认为,夸张的言辞掩盖着贫乏的感情,听的时候应该大打折扣;倒是丰富的感情,有时并不借助空洞的比喻来表达。因为人永远无法说清自己的需求、观念和痛苦;人类的语言就像一面破锣,我们敲出种种声音,本想感动星辰,结果只能引得狗熊蹦蹦跳跳。
他评人论事,超然物外,这类人一事当前,总在后面。不过,鲁道夫在这场爱情中,瞥见了有待发掘的另类乐趣。他断定,羞羞答答只会碍手碍脚。他待爱玛,随心所欲;把她拿捏得服服帖帖、自甘堕落。那是一种痴情的眷恋,对他五体投地,自己也快活销魂,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她的心灵沉湎其中,如痴如醉,浮浮沉沉,消耗殆尽,就像克拉伦斯公爵克拉伦斯公爵(1449—1478),英王爱德华四世之弟,因叛乱被处死刑。相传他是按他自己的意愿,泡在一桶马尔瓦西酒里淹死的。马尔瓦西酒是原产希腊的葡萄酒。泡在马尔瓦西酒桶里一样。
包法利夫人花前月下,积习已深,就连举止作派也变了。她的目光变得更大胆,言谈更随便;甚至肆无忌惮地叼着香烟,与鲁道夫先生一起散步,似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有一天,她从驿车燕子上下来,竟像男人一样穿件坎肩,腰身裹得紧紧的,就连那些本来将信将疑的人看了,终于也不再存疑。老包法利夫人与老伴大吵一架之后,躲到儿子家来了,见此情景,自然也和别的太太小姐一样,心里反感。她看不顺眼的事还多着呢:首先是夏尔把她的话当耳边风,没禁止爱玛看小说;其次,家风也令她不快。老太太斗胆说了几句,尤其是有一回说到费莉西泰,结果婆媳俩闹翻了。
吵架的前一天晚上,老包法利夫人经过走廊,撞见费莉西泰跟个男的在一起。那人四十来岁,棕色络腮胡子,一听到有脚步声,慌忙打厨房溜走了。爱玛听了,哈哈大笑。老太太火冒三丈,说除非是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否则对下人的品行,就不能不盯着。
“您是什么门第?”儿媳说,目光极其放肆;老太太禁不住反问,她是不是在为自己洗刷。
“您给我出去!”少妇跳起来嚷道。
“爱玛!……妈妈!”夏尔喊道,试图从中劝和。但是,婆媳俩盛怒之下,都走开了。爱玛跺着脚,口里直说:
“哼!真懂规矩!十足乡巴佬!”
夏尔跑到母亲面前,母亲怒不可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不知天高地厚!轻狂家伙!恐怕还要糟!”
老太太要马上就走,除非儿媳来向她赔不是。夏尔于是跑到妻子面前,恳求她让步,他跪了下去;爱玛总算回答说:
“好吧!我去。”
实际上,她向婆婆伸出手时,那派头就像个侯爵夫人,她说:
“原谅我,夫人。”
然后,她上楼扑倒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哭得像个孩子。
她与鲁道夫有过约定,若遇非常情况,她就在百叶窗上挂一小片白纸,鲁道夫如果凑巧在永镇,就赶到屋后的巷子里来。爱玛做了暗号,等了三刻钟,突然瞥见鲁道夫在菜市场边上,真想打开窗户叫他。可是,鲁道夫已经不见了。她又沮丧不已。
然而没多久,她觉得有人在便道上走路。也许就是他;她下了楼梯,穿过院子。鲁道夫站在外面。她扑到他怀里。
“要小心,”鲁道夫说。
“唉!你哪知道哟!”爱玛答道。
于是,她开始把所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讲得急促,前言不搭后语,既夸大事实,又添油加醋,还穿插许许多多题外话,鲁道夫听得莫名其妙。
“行啦,我可怜的天使,振作起来,想开些,忍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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