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广场尽头出现了一辆双篷四轮出租大马车,由两匹瘦马拉着,头戴白帽的车夫挥臂扬鞭赶马。比内只来得及喊了声:“持枪!”联队长也学着他。大伙都向架在一起的枪支跑去。人人争先恐后;有几个连硬领都忘了。好在省府的车驾似乎料到这种慌乱局面,两匹并驾的驽马衔着马辔小链,摇摇晃晃,小步紧跑,到了镇公所柱廊前面;这时候,国民自卫队和消防队刚刚排好队伍,敲着鼓在原地踏步。
“踏步!”比内喊道。
“立定!”联队长喊道,“向左看齐!”
接着是持枪动作,这时,枪箍丁零当啷一阵响,就像一口铜锅滚下楼梯;然后,枪都放下。
于是,就见马车上下来一位先生,短礼服上银线绣花,前秃顶,仅后脑勺有一绺头发,脸色灰白,看起来极和善;一双眼睛很大,厚厚的眼皮眯缝起来,打量着人群,同时扬起尖尖的鼻子,瘪瘪的嘴巴现出笑意。他从绶带上认出了镇长,便告诉他,省长大人不能前来,他本人则是省府的参事,然后又说了几句表示歉意的话。蒂瓦施一味恭维,参事表示不敢当。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几乎是额头碰额头,四周围着全体评委、镇议会议员、显要人物以及国民自卫队队员和群众。参事先生把黑色三角帽按在胸前,频频致意。蒂瓦施弓着腰,也是笑盈盈的,结结巴巴,字斟句酌,表示自己效忠王室,表示永镇承蒙赏光。
客栈伙计伊波利特走过来,从车夫手里接过缰绳,瘸着一只畸形脚,把两匹马牵到金狮客栈的门廊下,许多农民聚过去看这辆马车。一时间鼓声大作,炮声轰鸣,先生们鱼贯登台,在乌得勒支红绒软椅上就座,这些椅子都是蒂瓦施夫人借出来的。
这些人模样都差不多。皮肉松软的脸,让太阳晒得有点黄里透黑,就像甜苹果酒的颜色;硬挺挺的宽衣领里,露出蓬松的连鬓胡;白色的领饰束住衣领,领饰打成平整的玫瑰花结。坎肩有压边,都是丝绒面料;怀表都有一根细长的饰带,末梢坠一枚椭圆形玉雕印章;他们都把手放在大腿上,两腿小心地分开,裤子的呢料还是新的,亮光闪闪,比大皮靴还亮。
上流社会的女士们在后面,门廊下的柱子之间。普通群众则在对面,有站着的,也有坐在椅子上的。原来,莱蒂布杜瓦早已把草地上的椅子,又都搬了过来,甚至于还不时跑到教堂里,再搬椅子;他做这个生意,也造成通道堵塞,人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挤到主席台的小步梯那里。
“我觉得,”勒赫先生说(冲着打这儿经过去就座的药剂师),“应当竖两根威尼斯式的竿子,弄点时新东西挂在上面,既不失庄严,又阔气,那才好看呢!”
“那当然,”奥梅答道,“不过,有什么办法呢!都是镇长一手包办的呀。这个可怜的蒂瓦施,没什么鉴赏力,甚至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艺术细胞。”
这时,鲁道夫和包法利夫人登上镇公所二楼,走进议事厅。里面空无一人,他就说,在这里看会场自在多了。国王胸像下面,有张椭圆形的会议桌;他过去拿了三个凳子,放在一个窗口前,两个人并肩坐下。
主席台上起了一阵骚动,好一会儿交头接耳,相互磋商。终于,参事先生站了起来。这时,大家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略万,这个名字在人群里传来传去,沸沸扬扬。他把几页讲稿理了理顺序,把眼睛凑在上面看清楚了,才开口说道:
诸位先生:
首先请允许我(在谈今天这次盛会的目的之前,我坚信,诸位都怀有这种感情),我是说,请允许我,向最高当局,向政府,向国君表示敬意;先生们,我们的圣上,我们爱戴的国王,为国家繁荣昌盛、黎民安居乐业殚精竭虑;他坚定而英明地引导着国家航船,冲破千难万险,惊涛骇浪;他像重视战争一样重视和平,重视工业、商业、农业和艺术。
“我得往后挪一挪,”鲁道夫说道。
“为什么?”爱玛问。
可这时,参事的嗓门提得格外高,他慷慨激昂地讲道:
先生们,国民操戈、血染公共广场的时代,业主、商人,乃至工人,夜晚安睡之时,突然被火警惊醒,人人胆战心惊的时代,邪说横行、肆无忌惮动摇社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下面的人看得见我,”鲁道夫答道,“过后,我得花上十天半月的工夫去作解释,而我又本来就名声不佳……”
“哦!您成心作践自己,”爱玛说。
“不,不。真的,我的名声坏透啦。”
参事继续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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