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若肯赏光,尽可利用我的藏书,”药剂师听到他们最后这几句话,便说道,“我收藏的书,都出自最优秀的作家,譬如伏尔泰、卢梭、德利尔、瓦尔特.司各特,还有《连载集锦》,等等;此外,我还会收到各种报刊,其中《鲁昂灯塔报》是天天送来;我是这家报纸在比希、福日、新堡、永镇以及附近一带的通讯员,所以沾了点光。”
饭已经吃了两个半小时。因为女佣人阿泰米丝,趿拉着一双粗布条编的鞋子,懒懒散散,在石板地上拖拖拉拉走着;上菜有一道没一道,丢三落四,样样不懂;老是让台球室的门半开半掩,插销头在墙上碰来碰去。
闲谈之中,莱昂不知不觉,把脚踩在了包法利夫人的椅子的横档上。包法利夫人系一条蓝色的真丝小领巾,像皱领那样,把细麻布衣领,围得直直的,圆圆的;她的脸的下半部,随着头部的动作,时而缩进时而露出高领,十分妩媚。他们俩离得很近。在夏尔和药剂师交谈时,他们就这样海阔天空地闲聊,聊来聊去总离不开固定的中心,十分投机,什么巴黎的演出啦,小说的标题啦,时新的对舞啦,还有他们并不熟悉的上流社会,爱玛居住过的托斯特,他们眼下所在的永镇,等等,天南海北,无所不谈,直到晚餐结束。
上了咖啡之后,费莉西泰便先去新宅收拾卧室。不多久,客人们就离席了。勒弗朗索瓦太太就着炉火的余烬打盹儿。只有马夫提着灯,守在一旁,准备送包法利夫妇去他们的新家。他的红头发里沾着碎麦秸,左腿一瘸一拐的。他用另一只手拿起神甫先生的雨伞,大家就出门了。
小镇在沉睡,菜市场的柱子投下长长的影子。大地灰蒙蒙的,像夏天的夜晚。
医生的住所离客栈只有五十步远,不一会儿,大家就互道晚安,分头走了。
爱玛一进前厅,就觉得凉飕飕的,肩上就像搭上了湿衣服似的。原来墙壁新刷过石灰。木头梯级嘎吱直响。二楼的卧室没挂窗帘,窗户透进灰白的光。影影绰绰望见树梢,远处夜雾笼罩,草地若隐若现;月光皎洁,沿河一带雾气缭绕。屋子中央,横七竖八,放着五斗柜抽屉、大大小小的瓶子、帐杆、镀金小棍,床垫堆在椅子上,盆子扔在地板上;搬家具的那两个人,随随便便地把东西撂下了。
爱玛这是第四次在陌生地方睡觉,第一次是进修道院那天,第二次是到托斯特那天,第三次是在沃比萨尔,如今是第四次。每一次在她的生活中,似乎都意味着一个新阶段的开始。她认为,在不同的地方,事物不可能老是一个面目,过去的生活既然不尽如人意,将来要过的日子兴许会好一些。
3
第二天,爱玛刚醒来,就看见书记员在广场上。她穿的是梳妆衣。书记员抬起头,向她打招呼,她匆匆点了点头,把窗户关上。
莱昂一整天都在盼望晚上六点到来,可是走进客栈,只看见比内先生一人坐在餐桌旁。
头一天的晚餐,对莱昂来说,算得上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一连两个小时,与一位女士聊天,他还是破天荒头一回。那么多内容,过去他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怎么在爱玛面前竟讲得那样娓娓动听?他一向腼腆,少言寡语,一半是生性羞怯,一半是有意不让人看透。在永镇,人人都认为他举止得体。遇到年长的人高谈阔论,他总是洗耳恭听,似乎并不热衷政治。对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来讲,的确难得。而且,他多才多艺,会画水彩画,能识五线谱,晚饭后不打牌的日子,就一心看文学。奥梅先生看重他有知识,奥梅太太则喜欢他为人殷勤,因为他常在花园里陪伴奥梅家的孩子。那几个小家伙,总是脏兮兮的,很没有教养,而且有点懵懵懂懂,如同他们的母亲。奥梅家照料孩子的,除了女佣人,还有药店学徒朱斯坦。朱斯坦是奥梅先生的远房亲戚,奥梅先生善心一动,把他收留在家,同时当佣人使唤。
药店老板表现得自己是再好不过的邻居。他向包法利夫人介绍各家店铺的情况,特意找来平常卖苹果酒给他的供货商,亲自尝酒,又去地窖看着把酒桶摆好;还介绍怎样才能买到便宜黄油,甚至还与教堂执事莱蒂布杜瓦谈妥了安排。莱蒂布杜瓦除了教堂差事和丧葬事务之外,还随各家喜好,按钟点或按年头,帮永镇的大户人家料理花园。
药剂师如此殷勤,曲意逢迎,并非全系好管闲事使然,其中还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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