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附近总该有散步的地方吧?”包法利夫人继续与年轻人说道。
“嗨!很少,”他答道,“山岭上森林边沿,有个叫做牧场的地方。星期天,我有时带本书去那里,看看落日。”
“我觉得,什么也比不上落日好看,”她又说道,“特别是在海边。”
“喔!我就爱大海,”莱昂先生说。
“还有,您不觉得吗,”包法利夫人接过来说,“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思想会更自由地遨游,极目远眺,灵魂就会升华,内心也会向往无穷,向往理想?”
“山区风光也是这样,”莱昂接着说,“我有个表兄,去年游历了瑞士,常对我说,那里湖泊的诗情画意,飞瀑的瑰丽迷人,冰川的壮观宏伟,实在超乎人的想像。那里有挺立激流之中、高大无比的松树,有高耸悬崖之上的小屋;低头望去,渐渐云开雾散,万丈幽谷历历在目。这些景致一定令人欣喜,令人赞美,令人神往!难怪那位著名的音乐家,为了激发自己的想像,总要对着波澜壮阔的景色弹钢琴呢。”
“您是搞音乐的?”包法利夫人问道。
“不是,可是我很喜欢,”莱昂回答。
“喔!别听他的,包法利夫人,”奥梅一边俯向餐盘,一边插话,“这纯粹是谦虚。——怎么,老弟!那天您在卧室,还唱《守护天使》迪尚热夫人(1778—1858)作曲,一度流行。呢,真是好听极了。我在配药室听得见;您的唱功,就像演员。”
原来,莱昂寄住在药剂师家,三楼一个小间,面对广场。听到房东夸奖,他脸都红了。而奥梅已经转向医生,一一列举永镇的要人;讲述一些轶闻趣事,介绍一些情况。什么不知道公证人到底有多少财产;什么蒂瓦施一家人架子特大。
爱玛又问:
“您喜欢什么音乐?”
“哦!德国音乐,那种引人遐想的音乐。”
“您看过意大利歌剧吗?”
“还没有;不过,明年我要住到巴黎去,去读完法律学业,那时就要看了。”
“刚才,”药剂师说,“我有幸跟您先生谈到亚诺达,就是那个搬走了的可怜虫。倒是多亏了他爱铺张,你们就要住上永镇最舒适的一所房子了。对于一位医生来讲,这所房子尤其方便之处,是有一扇门通小路,进进出出没人看见。此外,居家的种种方便设施,应有尽有:客厅、卫生间、水果贮藏室、带配膳室的厨房,等等。那家伙不在乎钱!他叫人在花园尽头,靠河边的地方,搭了个花棚,就为夏天好在那里喝啤酒!夫人要是爱好园艺,不妨……”
“我太太在这方面不大有兴趣,”夏尔说道,“有人劝她活动活动,可她就老爱待在屋里看书。”
“我也一样,”莱昂插话道,“其实在晚上,风吹打着窗玻璃,屋里点着灯,拿本书在火炉边一坐,真是再美不过了!……”
“可不是吗?”她睁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注视着莱昂说道。
“你什么也不想,”他接着说,“时间一小时一小时流逝。你寸步不移,却在一个又一个地方神游,宛如历历在目,你的思想和故事难解难分,不是揣度细节,就是追逐来龙去脉。你与书中人物同呼吸,共命运,仿佛是你穿了他们的衣服,在心惊肉跳一样。”
“对极了!对极了!”爱玛说了又说。
“有时候看书,”莱昂继续说,“会遇到自己也有过的某个朦胧的念头,或者某个早已淡忘的形象,又从远处回到眼前,好像是你最细腻的感情,在充分展现出来。您有过这种体验吗?”
“我有过这种体验,”爱玛答道。
“所以,”莱昂说,“我特别喜欢诗人;觉得诗歌比散文更加温情脉脉,更加催人泪下。”
“不过读多了也会腻味,”爱玛又说,“我现在相反,却很喜欢那些一气呵成的,惊心动魄的故事。我就讨厌如同现实生活的,平平庸庸的人物,温吞水似的感情。”
“的确也是,”书记员指出,“这样的书不能打动人心,依我看来,就背离了艺术的真正目的。人生每多失望,若能在思想上了解高贵的性格、纯真的情感和幸福的境界,那是多么美好啊!就说我吧,生活在这里,远离上流社会,读书是惟一的消遣;可是,永镇又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大概就跟托斯特一样,”爱玛又说,“所以那时候,我总在租书店租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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