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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多么痴迷呀!”药剂师侧过身,感叹地对公证人说道。

大会开完了,人群散去了。演说稿念过了,现在人人又各就各位,一切照旧;主子依旧骂仆人;仆人依旧打牲口。得了奖的牲口,犄角之间戴着绿色的桂冠,无动于衷地回栏里去。

这时,国民自卫队员上到镇公所二楼,人人刺刀上扎着蛋糕;队上的鼓手提着一筐酒。包法利夫人挽着鲁道夫的胳膊,让他送回家。他们在包法利家门口分手,鲁道夫独自去草场溜达,等待酒宴开始。

宴会又长又闹,招待十分不周。宾客坐得实在太挤,胳膊肘几乎动弹不得。权充长凳的窄条木板不堪重负,差点给压断了。大家放开肚皮,美美地享受着自己的那份肴馔,个个额头上淌汗。餐桌上方挂着几盏马灯,缭绕着一片白蒙蒙的热气,颇似秋日早晨笼罩河上的雾气。鲁道夫背靠篷布,一心想着爱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他身后,仆人们在草地上堆放脏盘子。邻座的人说话,他也不答理。不断有人给他斟酒,嘈杂声越来越大,他脑子里却是一片宁静。他默想着爱玛说过的话,她嘴唇的模样。军帽上的帽徽就像魔镜一样,亮闪闪地照出了爱玛的脸;她的长裙的褶裥恍惚沿篷而下。放眼未来,恩爱的日子展现在面前,绵延不尽。

晚上看焰火时,他又见到了爱玛,但爱玛与丈夫及奥梅夫妇在一起。药剂师坐立不安,生怕四散的焰火出事,不时离开身边几个人,去关照比内几句。

花炮事先都送到蒂瓦施那里。他过分小心,全放在他家的地窖里,结果火药受潮,简直点不着。主要的那一套,燃放开来应现出一条首尾相衔的龙,可是根本没放成。只是不时升起一个不甚起眼的万花筒。人群张着嘴,喊成一片,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尖叫,那是有人趁黑挠了她们的腰。爱玛一声不响,轻轻地依偎在夏尔的肩头;而后,她仰起脸,目光也随着划过黑色夜空的焰火。鲁道夫则借花灯的光亮,凝目看她。

花灯渐次熄灭,星星在闪烁。天上掉下几滴雨点,爱玛把围巾系在没戴帽子的头上。这时,参事的马车驶出了客栈。车夫喝醉了酒,突然打起了瞌睡;远远望去,只见他的身子高出车篷,随着车厢的颠簸,在两盏车灯之间左右摇晃。

“真的,”药店老板说,“必须严惩酗酒!我希望镇公所门口专设一块牌子,每周公布一次名单,写出这一星期酒精中毒者的名姓。再说,从统计方面看,就像有了一部明白的年鉴,必要时就可以……对不住。”

他又朝消防队长跑去。

比内正往家里走去,他要看看他的车床了。

“也许您还是费个心,”奥梅对他说,“派手下一个队员去,要不您亲自去……”

“让我安静吧,”税务员答道,“根本没事的!”

“大家放心好啦,”药店老板回到朋友们身边说道,“比内先生向我保证,已经采取了措施。不会有火花落下来。水龙盛得满满的。咱们睡觉去吧。”

“没错,我是想睡啦,”奥梅太太说道,呵欠连天,“不过没关系,今天的热闹真是很开心。”

鲁道夫目光温柔地低声附和道:

“啊!是呀,真是很开心!”

大家互道晚安,各自回家。

两天后,《鲁昂灯塔报》登出一篇有关展评会的长文,那是奥梅先生兴之所至,第二天写就的:

为什么有那么些花彩、鲜花和花环?炎炎烈日把热力洒向我们休耕的田地,大海汹涌波涛般的人流,顶着滚滚热浪,他们在奔向何方?

接着,他谈到农民的境况。当然,政府已经做了许多工作,但是做得还不够!“要鼓足干劲!”他向政府大声疾呼:“成百上千的改革势在必行,我们要完成改革。”随后,他描述了省府参事莅会时的情形,既没忘记写“我们队伍的飒爽英姿”,也没拉下“我们最为活泼的乡村妇女”,以及“已经谢顶的老年人,他们就像德高望重的古代族长,亲自赴会,其中有几位,当年还是我们不朽军队的军人,一听到雄壮的鼓声,他们的心禁不住又在跳动不已”。他列举重要的评审委员,还说到自己;甚至加了一条注,提到药剂师奥梅先生给农学会提交过一篇有关苹果酒的论文。写到颁奖场面时,他以夸张、赞美的笔调描写获奖者的喜悦心情。“父亲吻抱儿子,哥哥吻抱弟弟,丈夫吻抱妻子。好些人自豪地展示着那块小小的奖牌;而且回家以后,说不定会当着贤惠的妻子的面,眼里噙着泪花,把它挂在小小茅屋的陋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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