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好啦，别激动啦，”药店老板说，“以后再谢你的恩人吧。”

接着，他出来把手术结果告诉院子里的人，这五六个等着要看奇迹的人，还以为伊波利特马上就会健步走出来呢。过后，夏尔把病人的脚套进那个器具，才回家去。爱玛正忐忑不安地倚着门望他，她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夫妻俩坐下来用餐，夏尔吃得很多，在上甜点时，甚至还想喝杯咖啡。这种奢侈，只有礼拜天家中有客人，他才破例享受的。

这天晚上过得很愉快，两人谈兴很浓，大谈共同幻想；谈到未来的幸福，以及家中应有的条件改善。夏尔看到自己声名远扬，生活愈过愈舒坦，妻子一如既往地爱自己；爱玛则沉浸在一种更健康、更美好的新感情之中，颇有清新之感，终于对这个倾心爱她的可怜男人产生了某种柔情，于是心头乐滋滋的。鲁道夫的影子有一刹那掠过她的脑海，但她的目光又投向夏尔，她甚至惊异地发现，他的一口牙齿并不难看。

他们已经上床，奥梅先生不顾厨娘阻拦，突然进到他们卧室，手里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稿纸。那是他准备投给《鲁昂灯塔报》的捧场文章，送来给他们过目。

“还是您自己念吧，”包法利说。

奥梅念道：

成见好似一张罗网，依然笼罩着欧洲的部分土地，然而光明却已开始照进我们的乡村。就拿我们小小的永镇院来说吧，星期二在这里进行了一次外科手术，这次手术同时也是一次高尚的博爱行动。我们最杰出的一位医生包法利先生……

“啊！过奖啦！过奖啦！”夏尔说道，激动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一点也不！怎么会呢！……‘做了一例畸形足矫正手术……’我没用专业术语，因为您知道，登在报纸上，不见得人人都懂；得让大家都……”

“说得也是，”包法利说，“往下念吧。”

“我接着念，”药剂师说：

我们最杰出的一位医生包法利先生，做了一例畸形足矫正手术；患者名叫伊波利特.托坦，在金狮客栈当了二十五年马夫。这家客栈是由孀居的勒弗朗索瓦太太开的，位于阅兵广场。由于这次尝试乃是新生事物，加之出于对患者的关切之情，众多居民纷纷拥来观看，以致门口挤得实在是水泄不通。手术过程真可谓奇迹，皮肤上只出了几滴血，仿佛是表明，有毛病的筋腱在技艺的进攻之下，终于败下阵来。令人称奇的是（我们这样说，是亲眼所见），患者并没叫痛。到目前为止，他的情况良好，相信不久即可康复。下次小镇盛会之时，我们好样的伊波利特说不定会置身于欢乐的人群中间，大跳酒神舞，他兴致勃勃，蹦蹦跳跳，从而向所有人表明，他已完全治愈。向乐于助人的专家致敬！向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致力于改善人类处境、减轻同胞痛苦的人们致敬！致敬！致敬致敬再致敬！我们何不借此机会欢呼：盲人将见到光明，失聪者将听到声音，跛行人将走路自如！昔日上帝选民得到的神启许诺参看《圣经.旧约.以赛亚书》第三十五章，其中有以下语句：“那时瞎子的眼必睁开，聋子的耳必开通；那时瘸子必跳跃像鹿，哑巴的舌头必能歌唱……”，如今科学为普天大众办到了。关于这次非同寻常的治疗的后续情况，我们将向读者作连续报道。

文章归文章，五天以后，勒弗朗索瓦太太惊慌失措地过来嚷道：

“救命呀！他要死啦！……我都吓昏头啦！”

夏尔拔腿就往金狮客栈赶去。药剂师看见他没戴帽子穿过广场，也撇下药店跑出来。他赶到时已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焦急不安，向个个上楼的人打听：

“我们所关注的畸形足病人，他到底怎么啦？”

畸形足病人正在猛烈抽搐，全身扭曲，套在小腿上的器具直撞墙，像要把墙撞穿似的。

他们小心翼翼，避免挪动腿的位置，取下那个盒子，眼前的情形十分可怕。脚已肿得不成样子，整个皮肤就像要胀破了似的，上面还有那宝贝器具造成的许多淤斑。伊波利特早就叫痛了，只是没人在意。应当承认，他叫痛并非全无道理，于是他们让他放松几个小时。可是，刚刚开始消了点肿，两个有学问的人就认为，应当把脚重新套进器具里，而且夹得更紧，以求加快疗程。三天以后，伊波利特再也受不了了，他们再次拿掉器具；他们一看那结果，不禁傻了眼。青灰色的肿胀正在向小腿蔓延，东一处西一处起了水疱，往外直冒黑水。病情正在恶化。伊波利特开始烦恼了，勒弗朗索瓦太太把他搬到小厅里，紧挨着厨房，让他好歹能散散心。

但是，天天在小厅吃饭的税务员，见到这样一个家伙在旁边，便大吐苦水。于是，不得已只好把伊波利特挪到台球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