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洒脱的绅士风度伸过手来,包法利夫人不由得也把手伸过去,也许是受了某种更强有力的意志所吸引吧。自从那个春雨打着绿叶的晚上,他们站在窗前话别以后,她就再也没碰过这只手。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在这种场合举止应该得体,便努力抛开痴痴呆呆的回忆,结结巴巴地匆匆说道:
“啊!您好……怎么?您也在这儿?”
“肃静!”楼下有人喊道,因为第三幕开始了。
“这么说,您就在鲁昂?”
“是的。”
“什么时候来的?”
“出去!出去!”
人们向他们这边转过头,他们才住口。
但从这时起,爱玛再也不往下听了。宾客的合唱、阿斯顿与仆人的那场戏、雄壮的D大调二重唱,对她而言,顿时都显得那么遥远,乐器的声音仿佛不那么响了,人物仿佛也离她远了。她回忆起在药剂师家打牌,去奶妈家那次漫步,花棚底下读书,火炉旁边促膝谈心,回忆起整个那段可怜的爱情。那段爱情是那样平静,那样悠长,那样谨慎又那样甜蜜,而她竟然忘到了脑后!他怎么又回来了?是什么机缘把他又安排进她的生活里?他站在她背后,肩膀靠着板壁;她感觉到他鼻孔里的热气自上而下扑进她的头发,不由得全身一阵阵颤栗……
“您觉得这有意思吗?”莱昂说话时俯下身子,挨她那么近,唇髭都碰到了她的面颊。
爱玛没精打采地答道:
“哦!上帝,不,意思不大。”
于是,莱昂提议到剧院外面找个地方去喝冷饮。
“啊!还没完呢!再看一会儿吧!”包法利说道:“她的头发散开了,看来是个悲剧结局。”
但是,爱玛对发疯那场戏不感兴趣,她嫌女演员的表演过头了。
“她叫得太厉害了,”她侧过身子对正在倾听的夏尔说道。
“是吧……也许……是有一点儿,”夏尔含糊其辞地应声说道,他一方面想老实说他觉得有意思,另一方面又想尊重太太的意见。
接着,莱昂叹了口气说道:
“这儿真热……”
“热得受不了!真的。”
“你觉得不舒服吗?”包法利问道。
“是的,我闷得慌;咱们走吧。”
莱昂先生殷勤地给爱玛披上带有花边的长披肩。他们三人走到港口,在一家咖啡馆玻璃橱窗前的露天座坐下。
开头的话题是爱玛生病的事,爱玛不时打断夏尔的话,说怕莱昂先生听了腻烦。莱昂则告诉他们,他来鲁昂,在一家大事务所干两年,想熟悉熟悉诺曼底的业务,因为这里的业务与巴黎办的有所不同。接着他又问起贝尔特、奥梅一家和勒弗朗索瓦大妈。因为当着丈夫的面,已经无话可说,交谈很快就冷场了。
从剧场出来的人群,有些打人行道上经过,不是嘴里哼着什么,就是扯开嗓门怪声高喊:喔,美丽的天使,我的露契亚!于是,莱昂以票友自居,谈起了音乐,说他看过唐比里尼、吕比亚、佩西亚尼、格丽齐这四人都是意大利著名歌唱家。四人的演出;与这些人比起来,拉加尔迪虽说眼下走红,但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不过,”夏尔正小口啃着朗姆酒汁冰糕,插进来说道,“据说他在最后一幕,演得非常精彩。真后悔没看完就走了,我正开始看出点味道呢。”
“没关系,”书记员接着说,“他不久还要演一场。”
可是夏尔回说,他们第二天就要走了。
“除非你愿意独自留下来,我的小宝贝,嗯?”他转向妻子补充一句。
这机会出乎意料之外,却正中小伙子下怀,他立刻改变策略,夸起拉加尔迪的末场戏。那真是棒极了,简直妙不可言!于是,夏尔坚持说道:
“你星期天回去吧。得,决定了吧。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你不这样想就错了。”
这时,周围的桌子都收拾干净了。一名侍者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在他们旁边站定。夏尔会意,便掏出钱包。书记员拉住他的胳膊,甚至没忘多掏两枚白色硬币,扔在大理石桌面上叮当直响。
“真不好意思,”包法利嗫嚅道,“让您破费……”
那一位豪爽地挥挥手,表示无所谓,随即拿起帽子:
“那就说定了,明儿六点,好吗?”
夏尔再次表示他不能外出久了,但爱玛却没什么牵挂……
“这个嘛……”爱玛现出奇怪的微笑,吞吞吐吐地说,“我也不知道……”
“好吧!你再想想,咱们回头再说。夜半主意来嘛……”
夏尔接着又对一路陪送他们的莱昂说:
“如今您回到家乡了,希望您常来家吃饭,嗯?”
书记员肯定地说,那是少不了的,何况他的事务所有件事,还非得去去永镇。他们在圣埃勃朗道口分手,这时大教堂的钟正敲响十一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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