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早晨,她正这么往回走,冷不防觉得有一枝长枪瞄准了她。沟边有个不大的木制酒桶,半截没在草丛里,那枪筒从桶边斜伸出来。爱玛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是往前走。这时,桶里钻出个人来,就像玩具盒子里蹦出的小鬼头似的。那人的护腿一直扣到膝盖,帽檐拉得几乎遮住眼睛,嘴唇哆嗦,鼻子通红。原来是比内队长,埋伏在那里打野鸭。
“您老远就该说话嘛!”他大声嚷道,“见到有枪,总得叫一叫吧。”
税务员说这话,是想掩饰他自己刚才的慌张,因为省府有令,不得以划船以外的方式捕猎野鸭。比内先生虽然一向守法,这回却违禁了。所以,他每时每刻总以为听见乡警来了。然而,这种不安恰又激起他的乐趣,一个人藏在木桶里,正在自鸣得意,庆幸自己运气好,会耍小聪明。
一见是爱玛,他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跟她搭讪:
“今儿不暖和,真够呛!”
爱玛不答话。他又说:
“一大早就出来啦?”
“是啊,”爱玛结结巴巴,“我打孩子奶妈家来。”
“啊!很好!很好!我嘛,您看得出,天一亮就在这儿了。不过,这天阴沉沉的,除非有东西飞到枪口上……”
“回头见,比内先生,”爱玛打断话头,转身就走。
“请便,夫人,”比内冷冷说道。
他又蹲进木桶。
爱玛后悔不该那样匆匆离开税务员。十之八九,他会作出种种对她不利的猜测。奶妈一说是个糟糕透顶的托辞,永镇上谁都知道,包法利家的女儿接回家已经一年了。再说,这一带根本没有人家,这条路只通拉于谢特;所以,比内已经猜到她从什么地方来,他不会就此沉默,他会说的,那是必然的!直到天黑,她还在绞尽脑汁,左思右想,编排种种假话;眼前不断浮现那个身背猎袋的家伙。
晚饭后,夏尔见她心事重重,就要带她去药剂师那里散散心。到了药店,她看到的头一个人,偏偏就是税务员!他站在柜台跟前,脸上映着红药瓶的反光。他说:
“请给我半两矾油。”
“朱斯坦,”药店老板喊道,“拿硫酸来。”
爱玛正要上楼去奥梅太太房里,他又对爱玛说:
“别上去,就在这儿吧,不必上楼,她就下来的。先在炉边暖暖吧……对不起……您好,大夫(药剂师很喜欢大夫这个称呼,这样称呼人家,似乎顿时自己也光彩起来)……你可要当心,别碰翻了研钵!干脆去小间搬椅子吧,你知道嘛,客厅的这些扶手椅不能搬来搬去。”
说着,奥梅赶忙从柜台里出来,要把自己的扶手椅放回原处,这时比内又向他要半两糖酸。
“糖酸?”药剂师不屑地说道,“我不明白,没听说过!您莫不是要草酸吧?是要草酸,对吧?”
比内解释说,他需要一种腐蚀剂,准备自己配除锈液,用来擦拭各种猎具。爱玛打了个哆嗦。药剂师说道:
“的确也是,这天气不怎么样,太潮湿了。”
“不过,”税务员现出狡黠的样子,又说,“也有人不在乎。”
爱玛连气也不敢出了。
“请再给我……”
“他看来是不走了!”爱玛想道。
“半两松香和松脂,四两黄蜡,一两半兽炭,用来擦猎具上的漆皮。”
药店老板开始切蜡,这时奥梅太太出来了,怀里抱着伊尔玛,身边带着拿破仑,后面跟着阿塔莉。她走到窗户边,在绒凳上坐下,小男孩蹲在一张凳子上,他姐姐在爸爸旁边,绕着枣盒转来转去。药剂师灌漏斗,盖瓶塞,贴标签,打小包。周围的人都不出声,只是偶尔听见天平砝码的响声和药剂师低声关照学徒的声音。
“你们家小宝宝怎么样?”奥梅太太突然问道。
“别吱声!”她丈夫正在本子上算账,大声说道。
“怎么不把她带来呢?”奥梅太太又低声问道。
“嘘!嘘!”爱玛指了指药店老板。
比内先生正在聚精会神地对账,大概什么也没听见。他终于出去了。爱玛这才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
“您出气出得好重!”奥梅太太说。
“喔!因为有点热,”爱玛答道。
第二天,两个情人就商量怎么安排他们的幽会。爱玛想送件礼物,把女佣人收买过来。但最好还是在永镇找一处不起眼的房子。鲁道夫答应去找。
整个冬天,鲁道夫趁黑夜来花园,每星期三四次。爱玛特意抽去了栅栏门的门闩,夏尔以为是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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