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皮埃尔第一次在斯洛博达宫体验到这种感情后,他就一直处于它的影响之下,只是到现在才让它完全表现出来。此外,现在皮埃尔在这件事上所做的一切都迫使他一直按计划进行而无法中止了。他的离家出走,他的长衣和手枪,他对罗斯托夫一家人说他要留在莫斯科,如果他最后跟大家一样离开了莫斯科,那么这一切不仅失去了意义,而且会被人瞧不起并成为笑柄(对此皮埃尔是很在意的)。
与以往一样,皮埃尔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况总是协调一致的。他所不习惯的粗茶淡饭、这几天喝的伏特加酒,没有葡萄酒和雪茄,没换洗的、肮脏的内衣、在没有被褥的短沙发上度过的似睡非睡的夜晚,这一切都让皮埃尔处于一种非常激动、近乎于神经错乱的状态。
下午一点多钟,法国人已进了莫斯科。皮埃尔知道这一点,但他并没行动,而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把以后的每一个细节都想了很多遍。他并没有栩栩如生地设想刺杀的过程,也没想拿破仑的死亡,而是特别清晰而且既悲伤又喜悦地想象着自己的结局和勇敢行为。
“是啊,一人为大家,我应该去完成使命或者死掉!”他想。“是的,我走过去……然后出其不意地……是用手枪还是匕首?”皮埃尔想。“反正都一样。不是我,而是上帝的手要处死你,我会对他说(皮埃尔想着他杀死拿破仑时要说的话)。好了,把我抓起来,处死我吧。”然后他对自己说,脸上现出忧伤而又坚决的表情,低下了头。
正当皮埃尔站在房子中间自己独自思索的时候,书房的门开了,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出现在门坎上,他一改从前胆怯的神态。他的衣服敞开着,脸红红的,极为难看。看来他醉了。看到皮埃尔起初他不好意思了,但当他发现皮埃尔的脸上同样是那种窘迫的表情时,他立刻来了精神,两条细腿摇摇晃晃地朝房子中间走来。
“他们害怕了,”他用嘶哑又信任的声音说。“我说,我不投降,我说……你说是吧,先生?”他沉思起来,突然他看到了桌子上的手枪,一把抓了过去,朝走廊跑去。
格拉西姆和来找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扫院子人在过道把他拦住了,开始夺他的枪。皮埃尔来到走廊,可怜而又厌恶地看着这个半疯的老头。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因为用力而紧皱着眉头,抓着枪嘶哑地大喊着,看来他正想象着一件庄严的事。
“拿起枪来!打呀!你胡说,你抢不走!”他喊着。
“会好的,拿来,会好的。求求您了,放下吧。求您了,老爷……”格拉西姆说,他小心地抓住胳膊肘把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拽到门口。
“你是谁?你是波拿巴!”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喊道。
“先生,这不好。您回房间去,您休息休息。把枪拿出来。”
“滚开,下贱的奴隶!别碰我!看见了吗?”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大声喊道,摇晃着手枪。“打呀!”
“抓住他!”格拉西姆小声对扫院子人说。
他们抓住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双手,把他拖到了门口。
过道里充斥着乱哄哄的嘈杂声和上气不接下气的醉汉嘶哑的喊声。
突然一声尖锐的女人叫喊声由台阶那儿传来,女厨子跑进了过道。
“是他们!我的天啊!上帝啊,他们来了。四个人,骑马的……”她喊道。
格拉西姆和扫院人放开了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静静的走廊里清楚地传来了几只手敲大门的声音。
二十八
皮埃尔暗自决定,在完成自己的计划之前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让人知道他懂法语。他站在半开着的走廊门边,打算等法国人一进来就立即藏起来。但法国人进来后,皮埃尔仍然没离开门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心把他留了下来。
他们总共两个人,一个军官,是高大挺拔的美男子,另一个看来是士兵或者勤务兵,矮小瘦弱,皮肤黝黑,两颊塌陷,表情呆滞。军官的腿有点瘸,拄着一根木棍走在前面。他走了几步,好像觉得这房子不错,停了下来,返回头向站在门口的士兵走去,大声命令他们把马牵进来。之后,军官高高举起胳膊肘,潇洒地捋了下胡子,手触了一下帽檐。
“你们大家好[921]!”他快活地说,微笑着环视了一下四周。
没有人回答他。
“您是主人吗[922]?”他对格拉西姆说。
格拉西姆惊慌又疑惑地望着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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