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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第三卷/第三部

尽管法国部队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人数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但他们进入莫斯科时还是相当有秩序的。这是一支极度虚弱、困乏但仍然有战斗力的威严部队。但仅仅在这个部队的士兵分散到百姓家之前,这还是一支部队。在空荡荡、有很多财物的居民家里一散开,这个部队便永远消失了,形成了一些既不是居民又不是士兵的一类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人,叫做掠夺兵。当五个星期以后离开莫斯科时,他们再也不成其为部队了。他们成了一大群掠夺兵,每个人都用车拉、马驮或人扛着一大堆他们认为有价值或有用的东西。在离开莫斯科时,这些人的目标己不像以前那样是为了取得胜利,而仅仅是保住即得的东西。正如那只把手伸进窄口罐子的猴子一样,它抓了一把核桃,就不肯再松开拳头,生怕丢了所抓的东西,而这就把他毁了。法国人在离开莫斯科时显然会因为带了很多抢劫来的东西而毁灭,但让他们扔掉这些东西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像让猴子松开抓着核桃的手一样是不可能的。每一支法国部队进入莫斯科的某一个市区十分钟后便不剩一名士兵和军官了。在每栋房子的窗户里都可以看见穿着大衣和半高腰皮鞋的人,他们笑嘻嘻地在各个房间里慢慢地走着,这些人在地窖和地下室随便享用食物,也是这些人在院子里打开并把板棚和马厩的大门砸下来,他们在厨房里生起火,挽着袖子烤饼、揉面、煮汤,吓唬、逗弄、爱抚妇女和小孩。到处都有很多这样的人,不论是在小铺里,还是在居民家里,然而部队却是没有了。

那天,法军将领一个命令接一个命令,严禁部队分散到全城,严禁对居民使用暴力和掠夺,下令当晚进行全体点名,但尽管采取了这些措施,以前还算部队的那些人还是在这个有很多财产、设施和贮备食物的空城里散开了。就像一群在光秃秃的田野里觅食的饥饿的牲口,突然来到一处水美草肥的牧场,他们立即无法抑制的四散开来,法国军队也正是这样在这座富饶的大城市四散开来。

莫斯科没有居民了,士兵们就像水滴渗进沙子一样渗进了莫斯科,他们以最先进入的克里姆林宫为中心呈星状向四周散开。骑兵们进了商人留下全部财产的房子,不仅给自己的马找到单马栏,而且还有几个多余的,然而他们仍然要去把隔壁那栋他们觉得更好的房子也占上。很多人占几处房屋,用粉笔标上是谁占的,还为此事与其他的部队争吵,打架。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安顿下来,就跑到街上去参观了,听说到处都有被扔掉的东西,他们朝可以捡到值钱东西的地方奔去。长官们本想去阻止士兵,不想自己也卷进了这个旋窝。在马车行有几个还有马车的铺子,将军们都聚在那里为自己挑选四轮马车和轿式马车。留下来的居民都把长官请到自己家,希望保证自己不受抢劫。财富多极了,简直是没完没了,法国人占领的地方周围还有很多没有人探究过,没有人住的地方,他们觉得那里肯定有更多的财宝。于是莫斯科越来越大的范围吸纳了他们。这就像把水倒进干沽的土地,水消失了,同时干沽的土地也没有了,同样,由于这群饥饿的部队进入了富饶的空城,部队毁了,这个富饶的空城也毁了,变成了污泥、发生了火灾和掠夺。

法国人把莫斯科的火灾算到拉斯托普钦野蛮的爱国主义[917]上,而俄国人则把它算到法国人的残暴行为上。其实,要把莫斯科火灾的原因归到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头上,这种原因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可能的。莫斯科被大火烧毁是由当时的条件所决定的,所有的木质城市都有可能被烧毁,不管城里是否有一百三十个不中用的消防水管。莫斯科本应被烧毁,因为居民都离去了,这就像火星儿连续几天往一大堆刨花上撒落,烧起来是不可避免的。每家都住着房主,也有警察的木质城市,夏天几乎每天都有火灾,而当城里没了居民,全住上抽着烟斗、在参议院广场上用参议员坐的椅子生火,一天给自己煮两次食物的士兵,这个城市不烧掉也是不可能的。即使在和平年代,只要部队驻扎到某一地区的农村居民家中,这一地区的火灾数量立即就会增加。一个驻扎外国军队的木质空城,火灾的概率又应该增加到多少呢?在这里不能归咎于拉斯托普钦爱国主义的野蛮[918]和法国人行为的残暴。莫斯科被大火烧毁是因为居民不是房屋主人,而是敌军士兵,是他们的烟斗、做饭、篝火、和疏忽大意而引起的。就算有纵火的话(这种说法很值得怀疑,因为谁都没有理由来纵火,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很麻烦而且很危险的),纵火也不是主要原因,因为没有纵火也会发生同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