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年轻,”他说,“你比我小十岁或者十五岁。我有什么地方吸引你?”
“是你脸上的某种东西。我想碰碰运气。我很善于发现那些另类分子。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他们看来指的是党,尤其是内党,她说起他们时带着公开的嘲弄和仇恨,这使温斯顿感到不安,虽然他知道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另一件使他惊讶的事是她粗俗的语言。党员不应该骂人,温斯顿自己很少骂人,至少很少大声骂人。可是,朱丽亚一说到党,尤其是内党,就不能不用那些只有在湿淋淋的小巷的墙上才写的语言。他对此并不反感。那只是她厌恶党和党的所有做法的症状而已,在某种程度上,这似乎很自然很健康,就像马闻到不好的干草会打喷嚏一样。他们走出那片空地,又来到斑驳的树荫里散步,只要有足够两人并肩行走的地方,他们就揽着对方的腰。他发现没有了那根腰带,她的腰似乎更加柔软了。他们用耳语交谈。朱丽亚说,出了这片空地他们最好别说话。他们很快来到了小树林的边缘。朱丽亚拉住了他。
“别到开阔的地方去。可能会被人看见。躲在树后面就没事了。”
他们站在榛子树的树荫里。阳光透过无数的树叶洒在他们脸上还是那么热。温斯顿向外面的田野望去,奇怪地慢慢认出了这个地方,使他吃了一惊。他见过这个地方。一个古老的经常放牧的草场,一条小径从中穿过,到处是鼹鼠洞。在另一边歪歪扭扭的树篱中长着一些大榆树,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动,茂密的树叶像女人浓密的头发一样摇曳生姿。虽然看不见,但附近一定有一条小河,雅罗鱼在绿色的河湾里游来游去。
“这附近是不是有一条小河?”他轻声说。
“没错,是有一条河。其实就在那边那块田野的边上。河里有鱼,很大的鱼。你会看见它们在柳树下的河湾里,摇着尾巴游来游去。”
“这简直就是金色田野。”他喃喃地说。
“金色田野?”
“没什么,真的。这是我梦里见过的风景。”
“看!”朱丽亚小声说。
一只歌鸫停在一根不到五米远的树枝上,几乎和他们的脸相平。也许它没有看见他们。它在阳光中,而他们在树荫里。它张开翅膀,又仔细地把翅膀收好,它低了低头,好像在对太阳致敬,接着从口中流出了一串歌声。在午后的寂静中,它的音量十分惊人。温斯顿和朱丽亚紧紧地靠在一起,听得入了迷。歌声连续不断,唱了一分钟又一分钟,歌声中又有惊人的变化,从不重复同样的旋律,这只鸟简直像在故意炫耀自己的技巧。有时,歌声停了几秒钟,这只鸟张开翅膀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鼓起布满斑点的胸膛又唱起来。温斯顿带着一种隐约的敬意看着它。那只鸟在为谁而唱,为什么而唱?没有伴侣,也没有对手在一旁观看。是什么使它坐在孤独的树林边缘向一片虚无倾泻着它的歌声?他在想附近是否藏有麦克风。他和朱丽亚的声音很轻,麦克风窃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但却能窃听到歌鸫的歌声。也许,在仪器的另一头,一个矮小的甲虫一样的人正在专注地听着——听着那歌鸫的歌声。可是,渐渐地,音乐冲走了他心里的一切杂念。音乐像某种液体一样,混合着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浇遍了他的全身。他停止了思考,只是感受着。那姑娘的腰在他的臂弯里柔软而又温暖。他拉她转过身来,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她的身体好像融进了他的身体。无论他的手摸到哪儿,她的身子都柔软如水。他们的嘴唇粘在一起,这与他们刚才那硬邦邦的吻大不相同。他们再挪开脸的时候,两人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只鸟一受惊,拍拍翅膀飞走了。
温斯顿把嘴凑在她的耳边小声说:“我现在就要。”
“这儿不行,”她轻轻答道,“回到藏身的地方去。那里更安全。”
随着偶尔踩碎树枝的声音,他们很快回到了那片空地。一进入小树的环抱中,她就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两人都心跳急促,可那种微笑又回到了她的嘴角上。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始去摸工装裤的拉链。没错!几乎和他梦里的一样。几乎和他想象的一样迅速,她脱掉衣服扔在一边,那优美的动作可以把整个文明摧毁殆尽。她的身体在阳光下白得耀眼。可是,他暂时没有看她的身体,他的眼睛被她长了雀斑的脸上那淡淡的大胆的微笑吸引住了。他在她面前跪下,握住了她的双手。
“你以前干过吗?”
“当然。好几百次——不,几十次总有了。”
“和党员?”
“是的,都是党员。”
“内党党员?”
“我才不和那些猪在一起。不过倒有不少人巴不得呢,如果他们有机会的话。他们可不像看上去那么道貌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