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少年百科 - 电子书 - 正文*

倪焕之

在冰如简直梦想不到会有这一回风潮。迁去几具棺木,竟至震荡全镇的人心;一般人常识缺乏,真可骇怪。但事实上还没有什么阻碍,也就不去管它。接着地权问题发生了,“有心人”“不平客”的揭帖出现了,一般人对于“白相人”尝尝拳头把学校踏成平地的话热烈地叫“好”了,就不是一味不管可了的了,这不但使新事业因而挫折,连学校本身也因而动摇;一定要解决了这个风潮,一切才可以同健康的人一样继续他的生命。

而风潮中出首为难的就是向来最看不起的蒋士镳,这使冰如非常生气。什么曾祖手里传下来的,什么旧契所载都图一点不差,明明是一派胡说,敲诈的伎俩!但想到将要同一个神通广大绰号“老虎”的人对垒,禁不住一阵馁怯涌上心头:“我是他的对手么?他什么都来,欺诈,胁迫,硬功,软功……而我只有这么一副平平正正的心思和态度。会不会终于被他占了胜利?”这个疑问他不能解决,也盼望在教职员会议里,同事们给他有力的帮助。

冰如说:“在一般人方面,完全是误会和迷信在那里作梗,以致引起这一回风潮。误会,自然得给他们解释;棺木并不是随便抛弃,骸骨也没有丢在河里,一说就可以明白。迷信,那是必须破除的;从学校的立场说,应该把破除迷信的责任担在自己肩膀上。什么鬼咯,不得太平咯,大家既然在那里虚构,在那里害怕,我们就得抓住这个机会,给他们事实上的教训,——按照我们的计划干,让他们明白决没有什么鬼祟瘟疫跟在后头。请诸位想想,是不是应该这样?”

他说完了,激动而诚挚地环看着围坐的同事们。他相信,自从分送教育意见书给同事们之后,他们都无条件地接受,这无异缔结了一种盟誓,彼此在同一目标之下,完全无私地团结起来了。所以他认为这个会议不是办事上的形式,而是同志间心思谋划的交流。

“这倒很难说定的,”徐佑甫冷冷地接上说,“鬼祟固然不会有,瘟疫却常常会突然而来的;又或者事有凑巧,镇上还会发生什么别的不幸事件。那时候就是有一千张嘴,能辩得明白同迁移棺木的事没有关系么?”他说着,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各人,表示独有他想得周到;虽然他未必意识到,这中间实在还含有对于校里的新设施的反感。

“那是管不了这许多的!”焕之怀着与冰如同样的气愤,而感觉受挫折的苦闷更深,听了佑甫的话,立刻发言驳斥。他为了这件事,心里已有好几天失了平静。他深恨镇上的一般人;明明要他们的子弟好,明明给的是上好的营养料,他们却盲目阻挠,以为是一服毒药!一镇的社会这样,全中国的社会又何尝不是这样;希望岂不是很淡薄很渺茫么!但是他又转念,如果教育永远照老样子办下去,至多只在名词上费心思,费笔墨,费唇舌,从这样这样的教育到那样那样的教育,而决不会从实际上生活上着手,让学生有一种新的合理的生活经验;那岂不是一辈子都不会有健全开明的社会了么?于是对于目前的新设施,竟同爱着生命一样,非坚决地让它确立根基不可。这好比第一块砖头,慢慢儿一块一块叠起来,将成巍巍然的新房子;这好比投到海洋中的一块小石,动荡的力扩展开来,将会无穷地远。至于对阻挠的力量,退缩当然不是个办法;你退缩一步,那力量又进迫一步,结果只有消灭了你!他严正地继续说:“现在,一个问题应该先决,就是:我们这个学校到底要转移社会还是要迁就社会?如果要转移社会,那末我们认为不错而社会不了解的,就该抱定宗旨做去,让社会终于了解。如果要迁就社会,那当然,凡是社会不了解的只好不做,一切都该遵从社会的意见。”

他那种激昂急切的态度,使同事们发生各不相同的感想,却同样射过眼光来朝他看。

“我们自然要转移社会。”冰如好像恐怕别人说出另外的答语,故而抢先说。

席间诸人有的点了头,不点头的也没有不同意的表示。

“那末依照我们的原计划做下去,”焕之仿佛觉得胸膈间舒畅了一点,“场地还是要开垦,棺木还是要迁。”

刘慰亭轻轻咳了一声嗽,这是将要发言的表示。他轻描淡写地说:“外间不满意我们,好像不单为迁移棺木一桩,兴办农场的事也在里头。他们说:‘把子弟送进学校,所为何事?无非要他们读书上进;得一点学问,将来可以占个好一些的地位。假如只想种种田,老实说,他们就用不着进什么学校。十几岁的年纪,即使送出去帮人家看看牛,至少也省了家里的饭。’这当然是很无聊的话,不过我既然听见了,应该说出来供大家参考。”

他又咳了一声嗽,意思当然是发言终结;便若无其事地递次剔两只手的指甲。

  • 下一篇 生活
  • 上一篇 春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