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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继而,夏尔蓦地看见她在托斯特的花园里,坐在靠荆篱的长椅上;抑或在鲁昂的街上,在自家的门口,在贝尔托的院子里。他还听见了在苹果树下跳舞的小伙子们的欢快笑声;卧室里充满了她的秀发的香气;她的长裙在他怀里瑟瑟直抖,发出火花般的声响。那正是这件长裙啊!

他久久地回顾着逝去的幸福,回顾着爱玛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绝望的悲哀一阵又一阵,无穷无尽,潮水般漫卷而来。

他萌生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他伸出指尖,心突突直跳,缓缓揭开爱玛的罩纱。他发出一声恐怖的喊叫,把另外两个人惊醒了。他们把他弄到楼下客厅里。

过后,费莉西泰上来说,先生要一绺头发。

“去剪好了!”药店老板接口说。

费莉西泰不敢,他只好拿了剪刀,亲自走上前。他哆哆嗦嗦,把太阳穴的皮肤戳了好几下。最后,奥梅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胡乱剪了两三下。结果在那头漂亮的黑发中,留下了几块白色痕迹。

药剂师和神甫又开始专心地各忙各的事,但也少不了不时打一会儿盹。每次一醒来,两个人就相互指责。这不,布尔尼贤先生在房间里洒圣水,药剂师就往地上泼点氯水。

费莉西泰早就在五斗柜上给他们放了一瓶烧酒、一块奶酪和一大块奶油圆球蛋糕。凌晨四点光景,药店老板实在抗不住了,叹口气说:

“说真的,吃点东西就好!”

神甫也不用请,出去祷告一会儿回来,两个人就吃起来,还一边碰杯,一边嘿嘿傻笑几声,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笑什么;那种莫名其妙的快活情绪,人们见了惨痛场面后是常会有的。要喝最后一小杯酒时,神甫拍拍药剂师的肩膀说:

“咱俩最终会合得来的!”

他们在楼下前厅遇见几个工人进来。于是,锤子敲打木板,砰砰敲了两个小时,夏尔不得不忍受这种折磨。随后,爱玛被抬进橡木棺材里,棺材外面又套双椁。由于外椁太宽,不得不用床垫的毛绒塞满空隙。最后,三副棺盖刨平了,钉牢了,封严了,就把灵柩停在门前。住宅的正门大开,永镇的老老少少络绎而至。

鲁奥老爹赶到了,刚走到广场,瞥见黑布就晕了过去。

10

鲁奥老爹在出事后三十六小时,才收到药剂师的信。奥梅先生考虑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把信写得含糊其辞,叫人看了没法闹清是怎么回事。

老头子顿时像中风一样倒了下去。随即他明白了女儿没死,但可能会死……临了他穿上外衣,戴上帽子,给皮鞋扣上马刺,飞驰而去。一路上,鲁奥老爹气喘吁吁,忧心如焚。有一阵甚至不得不下了马,因为他眼睛发花看不见了,耳朵里嗡嗡乱叫,觉得自己疯了。

天破晓了,他瞥见三只黑母鸡在一棵树上打盹。这个预兆吓得他不寒而栗。于是他向圣母许愿,要捐给教堂三块祭披,还要从贝尔托公墓出发,赤脚一直走到瓦松镇的小教堂。

他一路驰进马罗姆镇,一路呼唤店家,随即一肩膀撞开客栈的大门,冲过去拉了一袋燕麦,再往草料槽里掺上一瓶甜苹果酒。然后又跨上那匹矮马,马蹄铁火星四溅。

他想,女儿兴许还救得过来。医生们会有药的,这是肯定的。他回想起听人讲过的种种大病治愈的奇迹。

过一会儿,他又觉得女儿已经死了。她就在他面前,仰面躺在路当中。他勒住缰绳,幻象立刻消失了。

到达坎康普瓦,为了给自己打气,他一杯接一杯,喝了三杯咖啡。

他想莫非人家写错了名字。他在口袋里找那封信,他摸到了,但不敢拿出来看。

他甚至猜测,说不定是有人乱开玩笑,是有人恶意报复,是有人酒后寻开心。再说,要是女儿真的死了,总会有感觉呀!没有哇!田野上没一点异象嘛:天是蓝蓝的,树在摇曳,一群羊过去了。他望见镇子了,只见他伏在马背上,使劲打马,飞奔而去,马肚带上直滴血。

他恢复知觉后,老泪纵横,扑倒在包法利的臂膀上:

“我的女儿!爱玛!我的孩子!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包法利抽泣着回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是飞来横祸呀!”

药店老板把两人拉开。

“那些可怕的细节,现在说也没用。回头我告诉先生好了。这不,大伙儿都来了。要稳重些,嗨!想开些!”

可怜的夏尔想做出坚强的样子,一迭连声地说:

“对……要坚强!”

“好,”老爹大声说,“我会的,活见鬼!我要送她一直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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