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甫少不得指出这一点,甚至对包法利解释说:有时候,天主只要觉得有利于拯救灵魂,就会延长人的生命。夏尔记起爱玛领受圣体的日子,那一天她也是快要死去的样子。
“兴许还有一线希望,”他心里想道。
果然,爱玛缓慢地环顾四周,就像一个人刚从梦中醒来似的。然后,她声音清晰地开口要她的镜子。她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直到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于是,她头一仰,叹息一声,重又落在枕头上。
她的胸脯立刻开始急促起伏,舌头完全伸到嘴外,眼珠子转来转去,渐渐暗淡下来,就像行将熄灭的灯盏,她好像已经死了,只是由于拼命喘气,胸肋还在可怕地抽动,越来越急,就像灵魂要从那里跳将出来似的。费莉西泰在十字架前跪下,连药剂师也屈了屈膝,卡尼韦先生神色茫然,朝广场上望着。布尔尼贤又祈祷起来,脸冲床边头低着,长长的黑袍拖曳在身后。夏尔跪在另一边,向爱玛伸出双臂。他抓住爱玛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心脏每搏动一次,他就哆嗦一下,就像在承受一座废墟倒塌时的反冲力。爱玛的喘息越来越剧烈,教士的祷告也越来越急切。祷告的声音与包法利泣不成声的哽咽交织在一起。有时,似乎万籁俱寂,只听见拉丁语低沉的音节在铿然作响,仿佛丧钟一样。
蓦地,便道上传来笨重的木鞋声音,还有木棍点点探探的响声,有人放开嗓门,声音沙哑地唱道:
大好晴天暖融融,
小妞时时春心动。
爱玛像一具中了电的尸体,一下子挺了起来,披头散发,凝定的两眼睁得老大。
镰刀割麦往前冲,
娜奈妹妹把腰躬,
一心一意拾麦穗,
忙忙碌碌在田垄。
“瞎子!”爱玛叫道。
她大笑起来,笑得冷峻、疯狂、绝望,她似乎看见了那家伙丑陋的脸,像个吓人的怪物,站立在永恒的黑暗之中。
那天突然风吹动,
她的短裙飞半空。
一阵抽搐,爱玛倒在褥垫上。大家围上前去。她死了。
9
一旦有人死了,人们好像总会惊愕不已,实在弄不明白怎么说死就死了,一时难得让自己信以为真。然而,夏尔见她不动了,却当即扑到她身上,叫道:
“永别了!永别了!”
奥梅和卡尼韦把他拉出房间。
“您要节哀!”
“好,”夏尔一边挣扎一边说,“我会理智的,不会干傻事。你们别管我!我要看看她!她是我妻子呀!”
说着他哭了起来。
“哭吧,”药剂师又说,“那就顺其自然吧,这样您会好受些!”
夏尔比孩子还要软弱,任凭人家把他带到楼下厅房里。不一会儿,奥梅先生就回家了。
他在广场上让瞎子给缠住了。瞎子一路摸到永镇,一心想讨些消炎药膏,逢人就打听药店老板住什么地方。
“喔哟,得了!倒像我没事要忙似的!唔,算你倒霉,改天再来吧!”
他说罢急匆匆走进药店。
他要写两封信,要给包法利配一剂镇静药水,还要编一套能隐去服毒的说词,并且写成文章投给《灯塔报》;此外,还有一些人在等着听他透露情况。他放话说,爱玛是在做香草奶油时,误把砒霜当白糖吃了。等永镇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奥梅又一次返回包法利家。
他只见包法利独自在屋里(卡尼韦先生刚走),坐在窗户边的扶手椅里,痴痴地凝望着厅房的石板地。
“现在,您得为仪式定个时间了,”药剂师说。
“干吗?什么仪式?”
接着,包法利惊恐地结巴道:
“哦,不了,行不行?不了,我要留着她。”
奥梅为了缓和气氛,从摆设架上拿起一个长颈玻璃瓶,浇起天竺葵来。
“啊!谢谢!”夏尔说道,“您真好!”
他的话没说完。药剂师的这个动作唤起他的许多回忆,他说不下去了。
为了让他分分心,奥梅心想不妨和他聊聊种花的事,便说植物需要水分。夏尔把头一点,算是赞同。
“再说,春光明媚的日子就要到了。”
“喔!”包法利说。
药店老板又没辙了,便把窗户上的小帘子轻轻拉开。
“瞧,蒂瓦施先生正经过这里。”
夏尔像一架机器,重复道:
“蒂瓦施先生正经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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