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可怖地叫喊起来。她诅咒毒药、谩骂毒药,求它别再磨蹭。不管夏尔想方设法让她喝什么东西,她都用僵直的胳臂推开。夏尔比她更像要死的人,站在那儿,用手帕捂住嘴,嘶声喘着气,哭得接不上气,连脚跟都在打战。费莉西泰在房里团团转。奥梅先生一动不动,大声叹气。始终沉着冷静的卡尼韦先生,心里也开始发慌了。
“真见鬼!……不过……已经排空了,而病源一旦消除……”
“毒性作用就该停止,”奥梅说,“这是不言而喻的。”
“啊,救救她吧!”包法利动情地说道。
药剂师还在胡乱猜测,说“可能这是将有转机的症状”。卡尼韦不听他那一套,打算用解毒剂。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马鞭响声;所有窗玻璃都瑟瑟颤动起来,一辆轿式驿车,由三匹疾驰的马拉着,连耳朵都溅上了泥,从菜市场拐角蹿将出来。拉里维埃医师到了。
即便是天神降临,也不会激起更强的震撼。包法利扬起双手,卡尼韦立刻打住,奥梅不等医师进来就摘下了希腊软帽。
拉里维埃属于比沙比沙(1771—1802),法国著名医学家。创立的那个著名外科学派,属于现已不复存在的那一代讲究哲理的临床医生。他们出神入迷地热爱自己的医道,行起医来满腔热情,洞幽烛微。拉里维埃一发火,整个医院都会发抖。他的学生个个崇拜他,从业伊始就不遗余力地效仿他。于是在这一带的各个城镇里,只见他们像他一样,都穿着美丽奴毛料长外套,都穿着宽松的黑色燕尾服。燕尾服的袖口不扣纽扣,稍稍盖住他那双肉感的手,一双很漂亮的手,从来不戴手套,似乎就是为了出手更加利索,救人于苦难之中。他蔑视勋章、头衔和学会,对穷苦人亲切、慷慨、慈爱,力行道德却不信道德说教;若不是他洞察入微,使得人家像惧怕魔鬼一样怵他的话,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圣人。他的目光比手术刀还要锐利,可以一直钻到你的心里,能够透过种种说词和羞涩尴尬,识破一切假话。他就是这样,威严而又不失温厚。这种气质,是拥有卓越才华和成就的良知所赋予的,是四十年兢兢业业、无可指摘的生涯所造就的。
他一进门,望见爱玛仰面躺着,嘴巴张开,脸像死尸,就皱眉头。而后,他把食指放在鼻孔底下,一副听卡尼韦介绍的样子,不时说上一句:
“好,好。”
可是,他的肩头缓缓耸了耸。包法利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这个人虽然看惯了痛苦的情景,也禁不住落下一滴眼泪,滴在他的襟饰上。
他想让卡尼韦跟他去隔壁房间。夏尔也尾随着他。
“她情况很差,是吗?要不要敷芥子膏?我都糊涂了。请您务必想想法子,您救过那么多人啊!”
夏尔用两臂抱住他,惊惶、恳求地望着他,险些晕倒在他怀里。
“好啦,我可怜的孩子,要坚强些!已经无能为力了。”
说着拉里维埃医师转过身去。
“您这就走?”
“我还要来的。”
他走了出去,像是要去吩咐车夫一句话,一起走的还有卡尼韦先生。卡尼韦也不想看到爱玛在自己手里死去。
药剂师在广场上赶上他们。他天性就离不开名人,所以他恳请拉里维埃先生务必赏光,到他家去吃饭。
他立刻打发人去筹办东西,金狮客栈的鸽子,肉店的所有排骨,蒂瓦施家的奶油,莱蒂布杜瓦家的鸡蛋。药店老板亲自帮着料理,奥梅太太一边系上罩衫带子,一边说:
“请多包涵,先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昨天没关照好……”
“拿高脚玻璃杯!!!”奥梅悄声打断她。
“要是在城里,好歹总还能弄到嵌馅蹄子。”
“少废话?……请入席,大夫!”
吃了几口之后,奥梅先生觉得,该把这场灾祸的细节情况介绍介绍:
“起初我们发现她咽喉干燥,随后是上腹剧痛,呕吐,昏迷。”
“她是怎样服毒的?”
“不知道,大夫。就连她从哪儿能够弄到这种亚砷酸,我也不知道。”
朱斯坦正端过来一摞盘子,突然哆嗦起来。
“你怎么啦?”药剂师说。
小伙子一听见这声问话,手上的盘子稀里哗啦全摔到了地上。
“饭桶!”奥梅呵斥道,“笨蛋!傻瓜!蠢驴!”
但是,他突然克制住自己,说道:
“大夫,我想到了要做化验试试;primo拉丁语:首先。,我小心地往一支试管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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