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夏尔总是独自在花园散步;他常常把小贝尔特抱在膝头上,翻开医学杂志,试着教她认字。孩子从来不学东西的,不一会儿就睁着一双不高兴的大眼睛,哇哇哭了起来。于是,他就哄她;用喷水壶打来水,在沙地上开出一条条小河,要么就折些女贞树的枝桠,当做树栽在花坛里,这也算不上糟蹋花园,反正里面已经长满了高高的杂草。家里还欠着莱蒂布杜瓦好多工钱呢!后来,孩子觉得冷,要妈妈了。
“就叫保姆吧,”夏尔说,“你是知道的,妈妈不想有人烦她。”
秋天到了,已是落叶纷纷,——就像两年前一般光景,那时候爱玛正病着呢!——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夏尔两手抄在背后,继续踱来踱去。
太太在卧室里。别人是不进去的。她成天待在里面,恍恍惚惚,几乎没穿什么衣服,不时点些后宫香锭,那是她在鲁昂一个阿尔及利亚人开的铺子里买的。她不想让这个男人夜里摊手摊脚地睡在她身边,一次次给他脸色看,最后硬是把他打发到三楼去了。她通宵达旦地看些荒诞不经的书,里面尽是狂欢纵乐的场面和鲜血淋漓的情景。她常常吓得大叫一声,夏尔匆匆赶来。
“喔!你给我走!”她说。
偷情煽旺的欲火,一直在心里燃烧,有时候烧得格外厉害,气喘,心跳,不能自已;她打开窗户,吸着清冷的空气,迎风抖散沉甸甸的头发,仰望星空,企盼有白马王子的爱。她心里思念着他,思念着莱昂。这会儿,为了一次让她心满意足的幽会,她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幽会是她的节日。她希望过得有声有色!莱昂一人付不起开销时,她就出手大方地把钱补上,差不多回回都是这样。莱昂曾经设法让她明白,不妨换个地方,换一家比较便宜的旅馆,他们照样会过得很好;可是,她找出种种理由反对。
有一天,她从手袋里掏出六把镀金小银匙(这是鲁奥老爹送的结婚礼物),请莱昂立刻替她送去典当。莱昂照办了,但心里并不乐意;怕连累自己的名声。
过后细细想来,他觉得情妇的种种行为不可思议,那么就此跟她了断,也许是不错的主意。
果然,有人给莱昂的母亲写了一封匿名长信,说他正与一个有夫之妇鬼混,断送前程。老太太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骚扰家庭,阴魂不散的怪物,就是那个难以名状的害人精、狐狸精,老是鬼鬼祟祟地躲在爱情深处的妖精;她给莱昂的老板迪博卡热先生写了封信。这位先生极为妥善地处理了这件事。他找莱昂谈了三刻钟,要他擦亮眼睛,悬崖勒马。这样的风流韵事,以后会给他的事务所带来损害。他恳求莱昂忍痛割爱,一刀两断,即便不考虑自己的利害关系,至少也要为他迪博卡热着想!
最后莱昂作了保证,不再与爱玛见面,但他并未信守诺言,于是经常自我谴责,他想到的是,这个女人还会给他招来种种尴尬和闲言碎语,且不说同事们早晨围在炉边,你一句我一句的取笑开心。再说,他马上就要升任首席书记员了。这可是该认真的时候。所以,他不再吹长笛,不再耽于热烈的情感,不再去想入非非,——其实每个有身份的人,在血气方刚的青年时代,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分钟,都曾经自以为有海阔天空的激情,自以为能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即便是最没出息的浪荡子,也曾幻想邂逅东方王妃;每个公证人身上都有诗人的残风余韵。
现在,每当爱玛偎在他怀里突然啜泣时,他就觉得腻烦。他的心,恰如人们只能耐受某种限度的音乐,此刻听到这种爱情的噪音,就再也领略不到其美妙之处,不由得便无动于衷而麻木不仁了。
他俩彼此过于熟悉,再也感受不到那种使云雨之欢增强百倍的惊喜了。爱玛厌倦了他,一如他厌烦了爱玛。婚姻生活的平淡无奇,爱玛在偷情里又全部体会到了。
可是,怎样才能摆脱出来呢?何况,爱玛即便觉得这种幸福卑劣得让她感到屈辱,也是无济于事,她已经离不开它了,这是习惯使然,要不就是堕落使然;她一天比一天投入,因为企盼过高,这种至福反而枯竭了。她把希望落空归咎于莱昂,好像他有愧于她似的,她甚至希望飞来一场横祸,把他俩活生生分开,既然她自己没勇气下这个决心。
她照旧给莱昂写情书,因为她认为,女人就应当不断地给情人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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