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余下的时间,母亲的头脑一直无法镇定下来;她的脑子里不停地思索着一些计划、方案和策略,每一个念头都充满着怪诞、残酷和险恶。这些想法令她看起来神采奕奕;那郁积在她心中的仇恨残忍的光芒照亮了自己的脸庞,也仿佛是来自地狱般阴暗角落的微光闪耀在她脸上。她处于一种无法抑制的狂热之中;她完全坐立不安了,再也不能平心静气地读书,做针线活儿;她简直一刻也不得安宁。她用二十种方式测试了男孩的天赋,往事时刻萦绕不散。“他伤害了我父亲的心,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殚精竭虑地想,用什么办法才能以牙还牙,可总归于失败,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了——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
夜幕降临了,可那些无法止息的恶魔仍然盘踞在她的心头。她还在一遍遍继续自己的试验;她手里端着一盏蜡烛从屋子的底楼爬到阁楼,从阁楼又来到地下室,不停地把胸针、缝针、顶针、勺子往枕头下,地毯下,以及往墙上的夹缝里,垃圾箱的煤块里塞;然后派小家伙摸着黑去把它们统统找出来;男孩子儿高高兴兴地照办了。当她母亲称赞他并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他真为自己感到骄傲。
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呈现出一种新的面貌。她暗自想,“我对将来有信心——我会安安心心地等,我也可以在等待中获取无穷乐趣。”许多她少女时代的兴趣爱好又恢复了,比如文学、素描、油画以及其他被暂时搁置一旁的乐趣都又重新进入了她的生活。她又找到了少女时代那种开朗乐观的生活态度,重新感受到了对生活的热情。随着岁月一天天的流逝,她关切着孩子身心的成长,对孩子的长进颇感满意。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满意,可也近乎如此。孩子心地善良体贴的一面,远超过其它的方面。在她的眼里,这是他的惟一缺陷。可她转而想想,他对她的爱以及对她的崇敬足以弥补这一缺憾。他是一个称职的仇恨者——这很好;可是假使他心中的善良的情感,比如亲情,要是如同他心中的仇恨一样坚韧,持久,这就令人担忧了——那就不那么好办了。
时光荏苒。阿奇渐渐长大成为一个英俊、体态优美、健壮魁梧的年轻的小伙子,他待人礼貌周到,举止庄重大方,性情随和友善,很讨人喜欢,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得成熟些,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一天晚上,她母亲对他说她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给他讲,并说她认为他已经到了该知道这件事的年龄了。不仅从年龄来看,而且从他性格的沉稳和坚毅性方面来考虑,他都已成熟得足以担当起一项严酷的计划,这个计划是她历时多年反复酝酿而臻于成熟的。然后她告诉他自己那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一切都袒露出来毫无保留。阿奇简直被她的话惊呆了,好一阵子都缓不过劲来;然后他说:
“我明白。我们是南方人;按照我们的天性和习惯,除了复仇讨还罪债以外,别无他途。我一定会把他追查出来,杀掉。”
“杀掉他?不!死亡是一种解脱,死亡意味着自由;死亡是一种恩赐。难道我还要以这样的恩赐报答他的恶毒吗?你不能伤害他,你连他身上的一根汗毛也不要伤害。”
阿奇沉思片刻,然后说:
“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的惟一,也是我的一切,你的意愿就是我的律法,履行你的律法就是我活着惟一的乐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一定会遵命而行。”
母亲的眼里闪出满意的神采,她说:
“你得出发去把他找到。十一年来我一直清楚他躲在什么地方;为了寻找他的下落,花了我五年多的时间,费了很多口舌,也花了一大笔钱,最后才探询查访出他的住处。他现在是科罗拉多州的一个石英矿主,生活很富裕。他住在丹佛。他的名字叫雅可布·福勒。哦——从那个难以忘怀的夜晚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想想吧!要不是我将你从那份耻辱里解脱出来,给你取个清清白白的名字,你就要跟着他姓了。你得把他从他安居的地方赶走;你要不停地追踪着他,让他永无停歇地疲于奔命,不断地追赶他,驱逐他,再驱逐。要坚持不懈,毫不留情,用这种方法令他不得安宁,渐渐地毒害他的生活,使他终日提心吊胆,随时随地感到莫名的恐怖,使他备受颠沛劳顿之苦和无尽精神折磨,因而想一死了之,让他有着非死不可的决心;你要把他折腾得像犹太人一样不停地四处漂泊;让他再也尝不到平静祥和的生活是什么滋味,成日心绪不宁,夜不成寐;你要像阴魂一样与他形影相随,牢牢盯住他不放,折磨他,直到他的心碎为齑粉为止。正如他曾经挖空心思,不择手段伤透我父亲和我的心一样,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母亲,我一定按你说的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