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晚上他们长谈时,斯佩兰斯基不止一次地说:“在我们这儿,人们总是按部就班……”或者微笑着说:“不过,我们希望既要狼吃饱,又要羊不少……”或者说:“他们是理解不了这一点的……”他总是流露出一种表情,仿佛在说:“我们,您和我,我们都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
这次同斯佩兰斯基进行的第一次长谈,更加深了安德烈公爵初次见到斯佩兰斯基时体会到的感觉。他认为他是一个富有理智、善于思考的绝顶聪明的人,他以精力充沛和坚韧不拔的意志获得了权力,并且用它来为俄国谋福利。在安德烈公爵心目中,斯佩兰斯基是这样的人:他能合理地解释生活中的各种现象,认为合理的才是真实的,他善于用理性的准则来衡量一切事物,他自己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似乎斯佩兰斯基将一切阐述得简单明了,以至于安德烈公爵情不自禁地在各方面都赞同他的看法。如果他表示异议或者争论,那只是因为他故意想成为有独立见解的人,不想完全被斯佩兰斯基的思想所左右。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很完美,只有一点让安德烈公爵困惑不解,这就是斯佩兰斯基那冷冷的、镜子般的目光,使人无法洞察他的内心,还有他那只白净而柔嫩的手,安德烈公爵有时情不自禁地注视着它,就像人们去看掌权人的手那样。镜子般的目光和这只又白又嫩的手不知为何让安德烈公爵生气。而且他发现斯佩兰斯基过分地蔑视他人,运用各种手法来论证自己的观点,这使安德烈公爵十分诧异,也很不舒服。除了比喻以外,他采用各种可用的思维手段,安德烈公爵仿佛觉得,他过分大胆地从一种手段变到另一种手段。他时而从实干家的立场谴责幻想家,时而站在讽刺家的立场讥讽对手,时而变得逻辑严谨,时而又突然上升到玄学的高度(最后这种论证手段他尤为常用)。他把问题提到玄学的高度,给空间、时间、思想下定义,从那儿得出驳斥的论据,然后再回到争论的问题上。
总的说来,斯佩兰斯基使安德烈公爵感到吃惊的主要智慧特点,是他对智慧的力量和合理性怀有无可置疑的坚定信念。由此可见,斯佩兰斯基的头脑中从来不会出现对安德烈公爵来说是普通的想法,即你毕竟无法完全表达你所想的一切,也从不怀疑:我所想到的一切和我所相信的一切是否是无稽之谈?正是斯佩兰斯基这种特殊的思维方式特别吸引安德烈公爵。
安德烈公爵和斯佩兰斯基结识之初,对他由衷的赞赏,如同以前他对波拿巴的赞赏一样。斯佩兰斯基的父亲是一名神甫,平庸的人可能会因此蔑视他这个吃教堂饭的人和宗教家庭出身的人,许多人都会这样做,正是这种情形让安德烈公爵更加珍视他对斯佩兰斯基的感情,而且不知不觉地在他内心深处加深了这种感情。
博尔孔斯基在斯佩兰斯基那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当斯佩兰斯基谈起法律起草委员会时,他面带讥讽地说,法律起草委员会成立一百五十年了,耗资数百万,却毫无作为,只是罗森坎普夫[310]在比较法的所有条文上贴了一张张标签。
“这就是国家花费几百万卢布所取得的成就啊!”他说道,“我们要赋予参政院新的司法权,可是我们没有法律。因此像您这种人,公爵,现在不出来供职都是罪过。”
安德烈公爵说,干这项工作需要受过法律教育,但他却没有。
“谁都没受过法律教育,那您说怎么办呢?这是个怪圈[311],我们必须从里面冲出来。”
一星期以后,安德烈公爵当上了军事条令起草委员会委员,更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他还兼任法律起草委员会一个处的处长。按斯佩兰斯基的要求,他编纂民法第一部分,并参考《拿破仑法典》和《查士丁尼法典》[312],起草“人权”这一章的条文。
七
大约两年前,一八〇八年,皮埃尔巡视领地回到彼得堡后,迫不得已当上了彼得堡共济会的首领。他兴办共济会分会的食堂,布置灵堂,发展新会员,联络各地分会并设法搞到真本教义典籍。他提供款项兴建会所,尽可能补足用于施舍的款项,对此大多数会员都很吝啬,不能按时捐钱。他几乎独自一人维持共济会在彼得堡兴建的一座贫民院。
与此同时,他的生活一如既往,仍旧放荡不羁。他爱吃美食,爱饮美酒,虽然他认为这是不道德、有损自尊的行为,但是他无法摆脱他所参与的单身汉圈子里的娱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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