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第二卷/第三部

做了一个梦，从梦中醒来我的心还通通直跳。梦见我好像呆在莫斯科住宅中的一间宽大的休息室里，约瑟夫·阿列克谢耶维奇正从客厅出来。我好像立刻知道，他已经完成了再生的过程，我迎着他跑去。我仿佛吻了他，吻了他的双手，他说：“你是否发觉，我的面孔变了？我看了一眼他的面孔，继续拥抱着他，我仿佛看见，他的面孔是年轻的，可是他头上没有头发，而且面容完全不同了。”我仿佛对他说：‘如果我们偶然相遇，我准会把您认出来。’我同时又想：‘我是否说了实话？’我突然看见他像死人似的躺着；后来他逐渐恢复知觉，他手中拿着一本用绘图纸写的大书，跟我一起走进大书房。我好像对他说：‘这是我写的。’他点了下头算是回答。我打开书，书里每一页都非常美观。我好像知道，这些图画的内容就是灵魂和它情人的恋爱经历。在这本书上我仿佛看见那个美丽的少女，穿着透明衣服、身体也是透明的、正向云端飞去。我仿佛知道，这个少女正是《雅歌》[325]的形象。看着这些图画，我仿佛觉得不该这样做，但我又无法把目光从这些图画上移开。上帝啊，帮帮我吧！上帝啊！如果你把我抛弃，那就随你的意志办吧；如果这都是我自己所为，那就请你指教，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把我完全抛弃，那么我就会因为贪淫好色而毁了自己。

十一

罗斯托夫家在乡下居住的两年间，他们的经济状况没有好转。

虽然尼古拉·罗斯托夫坚持自己的主见，继续默默无闻地在偏远的团里服役，花费也相对较少，但奥特拉德内的生活依旧，特别是米坚卡理财不当，以至于债务与年俱增。老伯爵显然认为，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他出来做事，于是他来到彼得堡谋求差事；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同时也最后一次让姑娘们享受快乐。

罗斯托夫家来到彼得堡后不久，贝尔格就向薇拉求婚，他的求婚被接受了。

尽管罗斯托夫家在莫斯科属于上层社会，但他们自己不知道，也未曾想过他们属于哪个社会，而在彼得堡，他们的交际圈是混杂、不确定的。在彼得堡他们是外省人，那些在莫斯科不管属于哪个社会，一律受到罗斯托夫家款待的人，现在不肯屈尊接近他们。

罗斯托夫家在彼得堡就像在莫斯科一样热情好客，他家的晚宴上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奥特拉德内的邻居、不富裕的老地主及其女儿们、宫廷女官佩龙斯卡娅、皮埃尔·别祖霍夫和在彼得堡供职的县邮政局局长的儿子。在男客之中，鲍里斯，老伯爵在街上遇见硬拉到自己家做客的皮埃尔和贝尔格很快就成了罗斯托夫家的常客，贝尔格一天到晚待在罗斯托夫家，他对伯爵家的大小姐大献殷勤，只有打算求婚的年轻人才会对女孩子这样。

贝尔格一遍又一遍地给大家看他那只在奥斯特利茨战役负伤的右手，他的左手握着一柄毫无用途的军刀，这都是有用意的。他一个劲儿意味深长地向大家讲述这件事，以至于大家都相信，他的行为是合理而值得称颂的，所以贝尔格因奥斯特利茨战役获得两枚奖章。

他在芬兰战争[326]中也表现出色。一枚榴弹炸死了总司令身旁的副官，贝尔格拣起榴弹碎片，把它送到长官面前。就像奥斯特利茨战役后一样，他久久地、执着地向大家讲这一事件，以至于大家都相信，贝尔格这样做是必要的，于是他又因芬兰战争获得两枚奖章。一八〇九年，他已获得好几枚勋章，荣升近卫军大尉，在彼得堡谋得了一个肥缺。

虽然有些自由思想家听到别人讲贝尔格的优点时也会发笑，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贝尔格是个勤勉而勇敢的军官，能博得长官的赏识，又是个谦虚、有道德的青年，前途无量，在社会上已取得稳固的地位。

四年前贝尔格在莫斯科戏院的池座中遇见一个德国籍同事，他把薇拉·罗斯托娃指给他看，并且用德语说：“她将成为我的妻子[327]，”从那时起他就决定娶她。眼下在彼得堡，他把罗斯托夫家和自己的地位进行比较，断定时机成熟了，于是就向她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