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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第二卷/第三部

“您哭什么呢?您怎么啦?”

“啊,我多么幸福。”她答道,破涕为笑,向他身边靠去,她想了一会儿,好像在自问是不是可以这样做,然后吻了他一下。

安德烈公爵握着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发现自己心里没有从前对她的那种爱了。他心里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前那种富有诗意的、美好的神秘愿望不见了,有的只是他对她那女性的、孩子般柔弱的怜悯,对她的忠诚和信任的恐惧以及他和她永久结合而产生的沉重而快乐的责任感。虽然如今的感情不像从前那样欢快而富有诗意,但却显得更加严肃、更加强烈了。

“妈妈有没有告诉您,要一年后才能结婚?”安德烈公爵继续望着她的眼睛,说道。

“难道这就是我,那个小丫头(大家都这样说我),”娜塔莎想,“难道我从现在起就是妻子,跟这个陌生、可爱、聪明、就连我父亲都敬重的人可以平起平坐了吗?难道这是千真万确的吗?现在已经不能把生活当儿戏,现在我已经是个大人,现在我真要对我的一切言行负责,难道这都是真的吗?是的,他问了我什么?”

“没有。”她回答,但她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请您原谅我,”安德烈公爵说道,“但您这样年轻,而我已经饱经风霜。我为您担心。您不了解自己。”

娜塔莎全神贯注地听着,极力领会他话语的内涵,可是她不明白。

“把我的幸福推迟了一年,尽管这一年我会很难过,”安德烈公爵继续说,“这期间您也正好考验一下自己。我请您在一年后给我幸福;但现在您是自由的,我们不把订婚的事宣布出去,如果您确信您不爱我,或者您爱上……”安德烈公爵不自然地笑着说。

“您干嘛要说这些?”娜塔莎打断他的话。“您知道,自从您第一次到奥特拉德内那天起,我就爱上了您。”她说,坚信她说的是实话。

“在这一年您会认识自己……”

“整——整一年!”娜塔莎突然说,现在她才明白,婚期要推迟一年。“可是干嘛要推迟一年?干嘛要推迟一年……”安德烈公爵开始向她说明推迟的原因,娜塔莎不听他说。

“不这样不行吗?”她问。安德烈公爵一言未发,但他脸上流露出不能改变决定的表情。

“这太可怕了!不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娜塔莎忽然开口说,然后嚎啕大哭起来。“等一年,我会死掉的:这不行,这太可怕了。”她看了看未婚夫的脸,看见他脸上流露着痛苦和困惑不解的表情。

“不,不,我什么都能做到,”她忽然忍住了眼泪,说道,“我多么幸福啊!”

父亲和母亲都走进房间,为未婚夫和未婚妻祝福。

从这天起,安德烈公爵就以未婚夫的身份经常到罗斯托夫家来。

二十四

没有举行订婚仪式,博尔孔斯基和娜塔莎订婚的事亦未向任何人宣布;安德烈公爵坚持要这样做。他说推迟结婚是他的原因,因此延期的全部责任都应当由他承担。他说他永远会用誓言约束自己,但是他不愿意约束娜塔莎,会给她充分的自由。如果半年后她觉得她不爱他,她还有权拒绝他。不言而喻,无论是父母,还是娜塔莎都不愿意听这种话;但安德烈公爵固执己见。安德烈公爵每天都到罗斯托夫家去,但他不以未婚夫身份和娜塔莎交往:他称她为“您”,只吻她的手。自从求婚那天以后,安德烈公爵和娜塔莎之间建立了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亲密而纯朴的关系。他们好像到现在相互还不了解。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喜欢回想他们没有关系时彼此对对方的看法;现在他们两人都觉得自己成为与以前不同的人了:那时有些做作,现在是纯朴而真诚的。最初,家里人和安德烈公爵交往时都有些别扭;他好像是陌生世界的人,娜塔莎花了很长时间才使家人习惯了和安德烈公爵相处,而且她骄傲地让大家相信,他只是让人觉得有些特殊,其实他和大家一样,她不怕他,谁都不应该怕他。几天后,家里人习惯了他,不再觉得拘束,于是有他在也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也参与到他们家的生活。他与伯爵谈家产管理,和伯爵夫人及娜塔莎谈论衣着,和索妮娅谈论纪念册和刺绣布。有时候,罗斯托夫家里人彼此之间,或者当着安德烈公爵的面谈起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这种种预兆怎会如此明显,都感到十分惊奇:比如安德烈公爵去奥特拉德内;他们来到彼得堡;娜塔莎和安德烈公爵相貌相似,这一点保姆在安德烈公爵第一次来访时就注意到了;一八〇五年安德烈和尼古拉之间的冲突,还有家里人注意到的许多别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