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295],”如果玛丽娅公爵小姐正好在这时候走进来,说,“小尼古拉今天不能去散步,天气太冷了。”
“如果天气暖和的话,”这时安德烈就会特别冷漠地回答妹妹说:“他只要穿件衬衫就行了,因为天气冷,就应当给他穿件暖和的衣服,为了御寒才发明出暖和的衣服。这才是从天冷得出的结论,而不是让需要新鲜空气的孩子硬留在家里。”他说得特别合乎情理,就仿佛为了他内心产生这种隐秘的不合乎情理的想法而处罚某人似的。在这种情况下,玛丽娅公爵小姐往往会想,脑力劳动让男人变得多么冷漠无情啊。
四
一八〇九年八月,安德烈公爵来到了彼得堡。当时正值年轻的斯佩兰斯基[296]的声誉如日中天,他的社会变革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就在那年八月份,皇上乘坐马车时摔下来,跌伤一条腿,他在彼得宫休养三周,这期间皇上每天只同斯佩兰斯基一人会面。当时不仅正在筹备两道著名而且惊动社会的法令[297]——取消宫廷官衔及通过考试择优录取八等文官和五等文官,此外,还在准备拟订一部国家宪法,这部宪法规定,从枢密院至乡公所必须改变现有的俄国司法、行政和财政制度。亚历山大皇帝即位时所抱的模模糊糊的自由主义理想此刻正在恰尔托里日斯基、诺沃西利采夫、科丘别伊和斯特罗加诺夫的辅佐下付诸实施,他开玩笑地称这些人为救国委员会[298]。
现在,民政部门由斯佩兰斯基、军政部门由阿拉克切耶夫取代了所有的人。安德烈公爵抵达后不久,就担任宫廷高级侍从,可以出入宫廷,参加朝觐。皇上遇见他两次,但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安德烈公爵以前就一直觉得,皇上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面孔和他的整个人。皇上用他那冷淡而疏远的目光望望他,安德烈公爵从这种目光中更加肯定了这种推测。近臣们向安德烈公爵解释说,皇上不重视他是因为陛下对他——博尔孔斯基从一八〇五年就不再服役表示不满。
“我自己也知道,我们无法左右别人的好恶,”安德烈公爵想,“因此用不着考虑亲自向皇上递交军事条令修改意见的事了,但事实胜于雄辩。”他把有关他呈文的事告诉一个老元帅,父亲的朋友。元帅约定了一个时间,亲切接见了他,并且答应把这件事禀告皇上。几天后安德烈公爵得到通知:要他去见陆军大臣阿拉克切耶夫伯爵。
在约定的那天上午九点钟,安德烈公爵来到接待室求见阿拉克切耶夫伯爵。
安德烈公爵并不认识阿拉克切耶夫,从来没见过他,但他所了解的关于他的一切,很少让他对这个人产生敬意。
“他是陆军大臣,是皇帝陛下的亲信,他的个人品质与别人无关,他接受委托来审理我的呈文,因此只有他一人才能把它送去办理。”安德烈公爵在接待室众多的显要和不显要的官员之间等候阿拉克切耶夫伯爵时想道。
安德烈公爵在服役时多半担任副官职务,他到过许多重要官员的接待室,因此这些接待室的各种不同特征,他一清二楚。阿拉克切耶夫伯爵的接待室是很特别的。在阿拉克切耶夫伯爵的接待室里,在依次等待接见的不显要官员的脸上,可以看到一种羞愧和恭顺的表情;在官阶较高的人脸上,可以看出普遍都有的一种不自在的表情,但他们却假装无拘无束,面露嘲讽,他们嘲讽自己,嘲讽自己的地位,也嘲讽他们所等待的官员,以掩饰这种不自在的表情。有些人若有所思地走来走去,有些人低声谈笑,安德烈公爵听见有人说阿拉克切耶夫伯爵的绰号[299]“西拉·安德烈伊奇[300]”和针对他说的“大叔给你点厉害瞧”这句话。有一个将军(重要人物)显然因为等得太久而感到受了侮辱,他坐在那里,交替地翘起二郎腿,暗自轻蔑地微笑着。
但每当房门一打开,大伙儿的脸上顿时只剩下了一种表情——恐惧。安德烈公爵再次请求值日官替他禀报,但是大伙儿带着嘲笑的神态瞥了他一眼,对他说,到适当的时候会轮到他的。当几个人依次被副官领进大臣办公室,然后又被送出来之后,一名军官被放进那扇可怕的大门里,他那卑躬屈膝和惊恐万状的样子使安德烈公爵大吃一惊。对这个军官的接见持续了很长时间。突然从门后传来刺耳的大喊声,于是这个军官脸色苍白,双唇颤抖着从里面走了出来,抱着头穿过接待室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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