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前有人对我说,我会这样热恋,我都不会相信,”安德烈公爵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对我来说,整个世界已分成两半:一半里有她,那里全是幸福、希望和光明;另一半没有她,那里充满苦闷和黑暗……”
“黑暗和阴郁,”皮埃尔重复地说,“对,对,这一点我是明白的。”
“我不能不爱光明,这不是我的错。我非常幸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知道,你为我感到高兴。”
“是的,是的。”皮埃尔一面附和,一面用那深受感动的忧郁目光望着自己的朋友。他越是觉得安德烈公爵的命运充满光明,就越是觉得自己的命运暗淡无光。
二十三
婚姻之事须得父亲同意,为此安德烈公爵第二天去看他父亲。
父亲听了儿子的述说,表面上平静,内心却愤恨。在他的生命行将结束的时候,还有人打算改变生活并给生活注入新的东西,这让他无法理解。“只是让我随心所欲地活到老死吧,以后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头对自己这样说。但他对儿子还是耍了个在重要场合惯用的外交手腕。他用一副平静的腔调,对这个问题分析一番:
第一,从身世、财富和名望方面来说,这门婚事并不美满;第二,安德烈公爵已经是人到中年,身体不好(老头对这一点特别加以强调),而她却很年轻;第三,他还有个儿子,不放心把他交给这个小丫头;第四,最后父亲嘲讽地望着儿子说,“我求你将这门婚事拖一年,去外国走走,疗养疗养,像你打算的那样,给小尼古拉公爵找一位德籍家庭教师,然后,如果爱情,情欲,固执,随便你把它叫什么,还是那么强烈,那你就结婚。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记住,是最后的……”老公爵说最后这句话的口吻显示出,无论什么都不能强迫他改变自己的决定。
安德烈公爵清楚地意识到,老头子希望他或者他未婚妻的感情经不起一年的考验,或者老公爵本人在此期间去世,于是他决定满足父亲的愿望:先求婚,然后将婚期推迟一年。
安德烈公爵在罗斯托夫家呆了最后一晚后,又过三个星期才回到了彼得堡。
娜塔莎向母亲说了心里话的第二天,等了博尔孔斯基整整一天,可是他没来。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皮埃尔也没有来,因为娜塔莎不知道安德烈公爵到他父亲那里去了,所以她无法解释他不来的原因。
就这样过了三个星期。娜塔莎不想到任何地方去,就像个影子似的,百无聊赖,闷闷不乐,在几个房间里走来走去,晚上她背着大家,悄悄地流泪,夜里也不再到母亲那里去了。她时常脸红、发脾气。她觉得,大家都知道她很失望,都在笑话她、可怜她。当她内心十分痛苦的时候,这种虚荣心带来的痛苦就更增加了她的不幸。
有一次,她到伯爵夫人那里去,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忽然哭了起来。她的眼泪直流,就像一个受到惩罚,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受到惩罚的小孩那样委屈地流泪。
伯爵夫人开始安慰娜塔莎。娜塔莎开始还听着母亲说话,但突然把她的话打断了:
“妈妈,别再讲了,我不想,也不愿意想!他来了一阵,就不再来,不再来了……”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险些儿要哭出来,但又恢复了常态,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我根本不想嫁人。我怕他;现在我完全、完全平静下来了……”
在这次谈话后的第二天,娜塔莎又穿上了那件旧连衣裙,因为她特别清楚这件连衣裙每天早晨都会带给她快乐,从这天早晨起,她又恢复了自上次舞会后中断的生活方式。她喝完了茶,就走进那间她特别喜欢的回音很好的大厅,在这里开始练习视唱曲。练完第一课之后,她站在大厅中央,把她特别喜欢的短句重唱一遍。她的歌声婉转悠扬,荡漾在整个空旷的大厅,然后慢慢地消失,她愉快地倾听着悦耳的声音(仿佛出乎她的意料),忽然觉得快乐起来了。“干吗要想这么多,本来就很好嘛。”她对自己说,开始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她不是迈着普通的步伐踩在声音清晰的镶木地板上,而是每走一步都把重心由脚跟换到脚尖上(她穿着一双喜欢的新皮鞋),愉快地倾听脚跟落地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咚咚声和脚尖磨擦时发出的吱吱声,就像倾听自己的歌声一样。她从镜子旁经过时,照了一下,“瞧,那就是我!”她看见自己时,面部表情仿佛在说。“啊,还不错。我不需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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