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我没见过这个人,老兄。您想象一下,我一个人要照管三个医院,四百多个病号!还好,乐善好施的普鲁士太太们每月给我们寄来两磅咖啡和纱布,不然我们早完了。”他笑了起来。“四百个,老兄;再加上不停地有新病人进来。得有四百号人了吧?啊?”他转身对医士说。
医士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显然懊恼地等着这个饶舌的军医赶快走开。
“杰尼索夫少校,”罗斯托夫又说了一遍,“他在莫利坦负的伤。”
“好像是,死了。是吗,马克耶夫?”军医漠不关心地问医士。
但是医士没有肯定军医的话。
“他长得什么样,是高个子,棕红头发吗?”军医问。
罗斯托夫描述了杰尼索夫的外表。
“有,有过这么一个人,”军医好像很高兴地说,“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不过我来查一下,我曾有份名单。你那儿有吗,马科耶夫?”
“名单在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那里,”医士说,“您去军官病房里看看吧,到那儿您自己就知道了,”他转向罗斯托夫,补充了一句。
“唉,最好还是别去,老兄,”军医说,“否则,恐怕您自己也要住下来了。”但罗斯托夫向医生鞠躬告了别,便请医士带他过去。
“可不要怪我没警告您,”军医在楼梯下喊道。
罗斯托夫和医士进了一条走廊。在这条狭窄的走廊上,医院的气味非常浓烈刺鼻,罗斯托夫捂住鼻子,不得不停了下来,好鼓足劲继续往前走。右边的一扇房门打开了,一个病人柱着拐杖探出身来,他面黄肌瘦,光着脚,只穿了一件衬衣。
他倚在门旁,用一双明亮而又充满羡慕的眼睛望着他们。罗斯托夫瞥了一眼房间,看见很多病人和伤员直接躺在地板上,身下铺着干草和大衣。
“这是什么?”他问。
“这是士兵病房,”医士回答。“有什么办法呢,”他补充了一句,好像在道歉似的。
“可以进去看看吗?”罗斯托夫问。
“有什么可看的?”医士说。但正是因为医士显然不想放他进去,罗斯托夫偏要走进这些士兵的病室里看个究竟。他在走廊里已经闻惯了的那种气味,在这里变得更加浓烈了。这里的气味有一些改变;它更加刺鼻了,显然,气味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这间屋子很长,刺眼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窗子照射进来,病人和伤员们头朝墙躺成两排,在中间留出了一条过道。大多数人还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注意到他们走进来。那些神智清楚的人都欠起身子,或是抬起消瘦发黄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斯托夫。他们都流露出同样的表情,渴望得到救助,眼神里充满着责备和对他人健康身体的羡慕。罗斯托夫走到房间中央,通过敞开的门向两边的房间看去,也看到了同样的情形。他停住了,默默地望着周围。他怎么也想不到会看到这幅情景。紧靠他前面的光地板上,几乎就在过道当中,躺着一个病人,从头型可以看出或许是个哥萨克。这个哥萨克伸开粗壮的手脚,仰面躺着。他面色紫红,眼睛全翻上去了,因此只能看见眼白,在他的赤脚和发红的双手上,青筋根根暴露。他用后脑勺撞了一下地板,声音嘶哑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开始重复这个词。罗斯托夫注意听,发现他一直在说:水——水——水!罗斯托夫回头看看,想找一个人把他抬回原位并给他水喝。
“谁在这里负责看护?”他问医士。这时从隔壁的房间里走出一个军需兵,这是医院的工友,他走过来,笔直地站在罗斯托夫面前。
“您好,大人!”这个士兵注视着罗斯托夫大声说,很显然,把他当成了医院的长官。
“把他抬回原位,给他点水,”罗斯托夫指着哥萨克说。
“遵命,大人,”士兵高兴地说着,一边更加努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挺直身子,但还是没动。
“不行,在这里毫无办法,”罗斯托夫垂下眼睛想着,准备离开,但此时他觉得右边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注视着他,于是回过头看。几乎就在紧靠墙角的地方,有一个老迈的士兵坐在大衣上,他表情严肃,面黄肌瘦,像具骷髅一般,苍白的胡须没有剃过,一个劲儿地盯着罗斯托夫。他旁边的一个病人指着罗斯托夫,对他低声说着什么。罗斯托夫明白,老兵有事想求他。他走近了一些,看见他只有一条腿蜷曲着,另一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全没了。在老兵的另一边,离他稍远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士兵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头向后仰着,一张满是雀斑的脸如同蜡像一般惨白,鼻子又短又翘,眼睛向上翻着。罗斯托夫看了这个翘鼻子的士兵一眼,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个人似乎已经……”他转身对医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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