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们神圣的教会才具有真正的人生意义;其余所有都只是一场梦,”皮埃尔说,“您要明白,我的朋友,这个教会之外的一切都充满着谎言与虚伪,您说,聪明善良的人,只会像您一样,极力不去妨碍别人,度过一生,我同意您的看法。但是请您接受我们的主要信条,加入我们的教会,把您交给我们,让教会来领导您,这样您将会立刻感觉到,正如我感到的那样,自己成为了这个看不见的巨大链条的一部分,它的开端隐于天国之中。”皮埃尔说。
安德烈公爵望着前方,一言不发地听着皮埃尔讲。有几次由于车轮的声响太大,他就重新问一遍那没有听清的话。皮埃尔从他眼中燃烧的独特光芒和他的沉默看出,他的话没有白说,安德烈公爵不会打断他,更不会嘲笑他所说的了。
他们驶到一条涨水的河流前,必须坐渡船过去。在安置车马的当儿,他们上了渡船。
安德烈公爵用手臂倚着栏杆,一声不响地望着远方那在夕阳下闪动的泛滥的河流。
“那么,您究竟是怎么看待这个的?”皮埃尔问,“您干嘛不说话?”
“我是怎么想的?我在听你说话。你说的都没错,”安德烈公爵说,“可是你说:加入我们的教会吧,我们会给你指明生命的目的和人类的使命,会向你揭示主宰这个世界的规律。那么我们究竟是谁——人类么?为什么你们无所不知?为什么你们所看见的东西,唯我看不见?你们在这世上看到了真善美的王国,可我却看不见它。”
皮埃尔打断了他,问:“您相信来生吗?”
“相信来生?”安德烈重复了一遍,但皮埃尔没有给他时间回答,把这个反问当作一种否定的回答,况且,他知道安德烈公爵以前信仰无神论。
“您说,在这世上您无法看到真善美的国度。我以前也看不见,而且如果把我们的生命看作是一切的终结,那么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它的。在地面上,正是在这片土地上(皮埃尔指了指田野),没有真理——一切都是谎言和邪恶;但在世界,在整个世界中存在着一个真善美的王国,我们现在是土地的孩子,而永远都将是整个世界的孩子。难道我的心中没有感觉到,自己是这个巨大和谐整体的一个组成部分?难道我不觉得,在这个庞大的无数存在集合中(神灵也位于其中,如果你愿意,可以称之为最高力量),我是其中的一环,是位于低等和高等生物之间的一环?如果我能看见,清楚地看见由植物通向人类的这段阶梯,那么为什么我要认为,这段阶梯会在我这里中断,而不是继续向前延伸?我觉得我非但不会消失,就像这世间没有事物会消逝一样,我会永远存在,而且也一直都是这样。我觉得,在我身外,神灵存在于我的上方,在这世间存在着真理。”
“是啊,这是赫尔德[262]的学说,”安德烈公爵说,“但是,令我信服的,亲爱的,不是这一点,而是生命与死亡,它们令我信服。当你看到一个你所珍爱的,和你紧密相连的人,你对他犯下了错想要弥补(安德烈公爵的声音颤抖起来,别过头去),而突然这个人痛苦、忧伤起来,继而死去……为什么?这不可能没有答案!我也相信,会有个答案……这就是令我信服的事物,它也说服了我,”安德烈公爵说。
“嗯,没错,没错,”皮埃尔说,“这不正说我所说的嘛!”
“不。我只是说,令我们相信必有来生的不是那些矫揉造作的论据,而是当你和另一个人携手共享人生之旅时,突然这个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再也寻不到踪影,而你自己也停在这个深渊前,向底下张望。我也看过了……”
“原来如此!那你知道那个深渊是什么,那个人是谁吗?那个地方就是——来生。那人便是——上帝。”
安德烈公爵没有回答。车马早已运到了对岸并已备好,太阳已躲藏在地平线之下,只露出半个脸,夜暮的寒气使渡口的水面上结起星星点点的薄冰。令仆人,车夫和船夫惊奇的是,皮埃尔和安德烈仍旧站在渡船上,忘我地交谈着。
“如果存在上帝,存在来生,那就也有真理,有美德;并且人类最大的幸福就是竭力去获得它们。要活着,要去爱,要相信,”皮埃尔说,“相信我们不仅是现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一直,而且是永远都生活在那里(他指了指天空),生活在这个整体中。”
安德烈公爵手臂倚着栏杆站在那里,听着皮埃尔说话,眼睛一直望着那蓝色水面上反射出的太阳通红的余光。皮埃尔不出声了。四周一片死寂。渡船早已停靠岸边,只听到波浪在轻微地拍打船底。安德烈公爵觉得,波浪的拍击声仿佛正在附和着皮埃尔,说:“真的,相信这一点吧。”
第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