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把脚从桌上拿下来,起身躺到为他准备好的床上,他时不时地瞅一眼这个刚进来的人。来人一脸的愁闷与疲惫,没有看皮埃尔,在仆人的帮助下费力地脱着外套。此刻他身上剩下一件破旧的南京布面的羊皮袄,瘦骨嶙峋的脚上穿着一双毡靴,他坐到沙发上,把那满头剪着短短卷发的硕大脑袋靠在沙发背上,并看了别祖霍夫一眼。他的眼神严厉,睿智而又能洞察心灵,令皮埃尔吃了一惊。他想跟这个过路人交谈一下,可正当他准备问他关于道路的事情时,那个过路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把一双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交叉放在胸前,他的一只手指头上戴着一个大的铁戒指,上面有着骷髅头形象。他坐着一动不动,或是在休息,或是在皮埃尔看来,像是在安静地沉思着什么。这个过路人的仆人也是个面色发黄的老人,他满脸皱纹,没有胡子,看得出不是因为剃过,而是从来都没有长过。手脚麻利的老仆人打开食品箱子,摆好茶桌,端上了热腾腾的茶炊。当这一切都收拾停当后,过路人睁开眼睛,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仆人倒了一杯递给他。皮埃尔觉得不安起来,觉得同这个过路人交谈一下是必要的,甚至是不可避免的。
仆人放好自己底朝上[216]的空杯子和一小块没吃完的糖,问主人是否还需要什么。
“不要了,把书给我吧。”过路人说。仆人递上一本书,他专注地看了起来,皮埃尔觉得这好像是一本宗教书籍。皮埃尔看着他。突然这个老者把书放在一边,夹上书签合了起来,他又一次闭上眼睛,把胳膊肘支在沙发背上,恢复了先前的坐姿。皮埃尔注视着他,还没来得及扭过头去,只见老人已睁开了眼睛,用一双坚定而又严厉的目光直盯着他的脸。
皮埃尔觉得很不好意思,想要避开这个目光,但老人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一般,紧紧地抓住了他的目光。
二
“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我很高兴能和您,别祖霍夫伯爵交谈。”过路人不慌不忙,声音洪亮地说。皮埃尔沉默了,透过眼镜疑问地看着他。
“我听说过您,”过路人继续说道,“也听说了大人您所遭受的不幸。”他好象是在强调最后一个词,好像在说:“是呀,不幸,不管您怎么认为,我知道,在莫斯科发生在您身上的事,是个不幸。”他说:“大人,我对所发生的这一切,感到非常惋惜。”
皮埃尔脸红了,他连忙把腿从床上放下来,不自然又胆怯地笑着,向老人欠了欠身。
“我向您提起这些并非出于好奇,我的大人,而是有着更为重要的原因。”他沉默了一阵子,目光一直盯着皮埃尔,他在沙发上挪了挪位子,以此邀请皮埃尔来坐到他身边。皮埃尔并不愿意跟这个老人进行交谈,然而他不由自主地顺从了,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您是不幸的,我的大人,”他继续说,“您是年轻人,我老了。我想尽全力来帮助您。”
“啊,是呀,”皮埃尔不自然地笑笑说,“我很感激您……请问您是从哪儿来的?”过路人的脸并不和善,甚至可以用冰冷和严厉来形容,但尽管如此,这个刚结识的人,无论是他的话语还是脸庞,都使皮埃尔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但是如果有什么原因使您不愿和我交谈的话,”老人说,“请大人您直说。”他突然像一个父亲一般慈爱地笑了笑。
“啊,没有,没有的事,相反,我很高兴与您相识。”皮埃尔说着,又一次瞅了一眼老人的手,更近地看清了戒指。他看到了上面的骷髅头像,这是共济会的标志。
“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他说,“您是共济会员吗?”
“是的,我是,”老者说着,用越来越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说。“我代表自己,也代表会员们向您伸出兄弟之手。”
“我恐怕,”皮埃尔笑着说,他在对共济会员的信任和对其信仰的习惯性嘲笑之间徘徊不定。“我恐怕很难理解,怎么说呢,我怕我对宇宙的观点和您们的大相径庭,以至于我们无法彼此理解。”
“我知道您的观点,”共济会员说:“您所说的那种观点,在您看来是思维劳动的产物,这是大多数人所共有的观点,是骄傲、懒惰和无知的必然结果。请原谅我吧,大人,如果我不明白这一切,我是不会和您交谈的。您的观点是一种可悲的迷途。”
“据我推测,您也同样陷入了迷途之中,”皮埃尔微微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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