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的小山岗上开炮后冒起了一股烟雾,一枚炮弹从骑兵连头顶上方呼啸着飞了过去。先前聚在一块的军官们各自回自己的岗位去了。骠骑兵设法把马匹排列得整整齐齐。骑兵连里寂然无声。大家都望着正前方的敌军,望着骑兵连长,等待他发口令。第二枚炮弹、第三枚炮弹都飞过去了。很明显,炮弹是向骠骑兵发射的,但是炮弹迅速而有节奏地从骠骑兵头顶上呼啸着飞过,命中了后面的什么地方。骠骑兵未向四周环顾,但是每当听见炮弹飞过的响声,整个骑兵连队就像听从口令似的,都屏住气息,一些人露出同样的面部表情,另一些人却不同。当炮弹掠空而过时,他们都在马镫上欠起身子,而后又坐下来。士兵们并未扭过头来,都斜起眼睛彼此看着,怀着好奇的心情仔细观察战友的感应。从杰尼索夫到号手,在每个人的脸上,嘴唇上和下颏旁边流露出一种内心斗争、兴奋和激动的神情。司务长愁眉苦脸,不时地望着士兵,好像要用处分来威吓他们似的。士官生米罗诺夫每当炮弹飞过时,总要弯下身子。罗斯托夫骑着他那匹有点跛腿的好马“白嘴鸦”,站在左翼,露出走运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学生被喊到一群人面前应试,并且相信自己会取得优异成绩似的。他双眼炯炯有神,打量着众人,仿佛是请他们注意,他在枪林弹雨之下不慌不乱,非常镇静。但在他的嘴角边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不同于往日的十分严肃的面部表情。
“谁在那里低头弯腰地鞠躬?士官生米罗诺夫吗?很不好!看着我!”杰尼索夫高声喊道,他在那个地方站不下去,便骑着马在骑兵连队面前兜圈子。
翘鼻子黑头发的瓦西卡·杰尼索夫的面孔、他那矮小而结实的身体、握着出鞘的马刀刀柄的青筋赤露的手(手指很短,长满了细毛),完全与平日的样子相同,尤其是与黄昏前喝完两瓶烧酒之后的样子相同。他满面通红,不过较诸于平日显得更红。他像小鸟喝水时一样,仰起他那头发蓬乱的头,两条细腿使劲地用马刺刺那匹阿拉伯良种马贝杜英的两肋,他那身子俨像要向后跌倒似的,骑着马向连队的另一翼疾驰而去;他开始用他嘶哑的嗓门叫喊,要大家检查手枪。这时他策马跑到基尔斯坚面前,骑兵上尉骑着一匹肥大的稳重的母马,跨出一步,向杰尼索夫走来。骑兵上尉留着很长的胡子,像平日一样严肃,只是那双眼睛比平日更加炯炯有神。
“怎么啦?”他对杰尼索夫说道,“打是打不起来的。你看得见的,我们一定会撤退。”
“鬼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杰尼索夫唠叨地说。“啊!罗斯托夫!”他看见士官生那副快活的面孔,便向他喊了一声,“嗯,你总算等到了。”
他微微一笑,表示称赞,很明显,对士官生表示中意。罗斯托夫觉得自己幸运极了。这时候长官在桥上露面了。杰尼索夫骑马跑到他跟前。
“大人!请让我们发动进攻吧!我把他们统统击溃。”
“这里有什么可进攻的,”长官用沉闷的嗓音说道,像赶开那只讨厌的苍蝇似地皱起眉头,“您干嘛站在这儿?您看,两翼的官兵正在撤退。您把骑兵连带回去吧。”
这个骑兵连过了桥,从射程以内退了出来,没有一人阵亡。先前作为散兵线的第二骑兵连跟在后面走过去了,最后一批哥萨克也离开了那一片土地。
保罗格勒兵团的两个骑兵连过桥了,一连紧跟一连地向山上撤退。团长卡尔·波格丹诺维奇·舒伯特策马跑到杰尼索夫的骑兵连前面,他在离罗斯托夫不远的地方徐步行驶;虽然他们曾为捷利亚宁的事发生冲突,这是他们冲突之后的初次见面,但是他不去理睬他。罗斯托夫觉得在前线有权支配他的人正是此时他认为自己对不住的这个人。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团长那大力士般的脊背、浅色头发的后脑勺和通红的脖子。罗斯托夫时而觉得波格丹内奇只是装出一副不留神的样子罢了,他这时的意向全在于考验一名士官生的勇敢精神,他于是挺直胸膛,十分愉快地向四周张望。他时而觉得,波格丹内奇故意在附近行驶,想向罗斯托夫显示一下他的勇敢精神。他时而想到,他的仇敌此时故意派遣骑兵连队奋不顾身地去发动进攻,目的是在于惩罚他罗斯托夫。他时而又想,在大举进攻之后,他将要走到他跟前,向他这个负伤的人故作慷慨地伸出和解之手。
保罗格勒兵团的官兵都熟悉那两肩高耸的热尔科夫的身材(他在不久前才退出他们的兵团),他骑马跑到团长跟前。热尔科夫被驱逐出司令部之后,没有留在兵团里,他说他懂得在前线要干苦差事,而在司令部即使不干事也能获得更多的奖赏。他凭自己的本领在巴格拉季翁公爵门下谋得了传令军官的职位。他持有后卫司令官的命令前来见他从前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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