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起来了,”罗斯托夫说道,“我已经去领过干草了,也见过玛蒂尔达小姐了。”
“真有这么一回事?老弟,我昨夜像只狗崽仔,把钱输得精光了!”杰尼索夫高声嚷道,“P”音发得不准确。“真不走运!真不走运!你一走,事情就变得糟透了。喂,把茶端来吧!”
杰尼索夫皱起了额头,似乎含着一丝微笑,露出坚固的短牙齿,开始伸出两手,用那短短的手指把那像树林般浓密的黑发弄得乱蓬蓬的。
鬼使神差地让我去找这个大耗子(一名军官的绰号叫“耗子”),他用两手搓搓前额和面颊,说道,“你设想一下,他一张牌,一张牌也没有给我。”
杰尼索夫接过人家递给他的点着的烟斗,紧紧握在手心里,用它磕了磕地板,弄得火星撒落下来,他继续喊道:
“下孤注他就让,加倍下注他就吃,下孤注他就让,加倍下注他就吃。”
他把火星撒落在地上,敲灭了烟斗,把它丢到一边去。然后他沉默片刻,突然间用他那明亮的乌黑的眼睛高兴地看了罗斯托夫一眼。
“哪怕有女人也好。要不然,这里除了饮酒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哪怕快点儿打起来也好……”
“喂,谁在那里?”他听见了马刺丁丁当当的响声、踏着厚底皮靴停止脚步的响声和那谨小慎微的咳嗽声,便朝门口转过脸去,说道。
“骑兵司务长!”拉夫鲁什卡说道。
杰尼索夫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真糟糕,”他说道,抛出一个装着几枚金币的钱包。“罗斯托夫,亲爱的,点点那里面还剩下多少钱,再把它搁到枕头底下。”他说完这句话,就向骑兵司务长跟前走去。
罗斯托夫取出钱来,机械地把新旧金币一堆一堆地摆放整齐,开始点钱。
“啊!捷利亚宁,你好!昨天把我给涮了。”从另一个房间传来杰尼索夫的说话声。
“是在谁那儿?是在大耗子贝科夫那儿吗……我是知道的。”另一个人用尖细的嗓音说道,随后捷利亚宁中尉走进了这个房间,他身材矮小,也是那个骑兵连的一名军官。
罗斯托夫把钱包掷到枕头底下,握了握向他伸过来的湿漉漉的小手。捷利亚宁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出征前从近卫军中调出来了。他在兵团中表现得十分出色,可是大家都不喜欢他,尤其是罗斯托夫,罗斯托夫既没法克制也没法掩饰他对这个军官的毫无理由的憎恶。
“喂,年轻的骑兵,怎么样了?您觉得我的秃鼻乌鸦不错吧?”他问道(秃鼻乌鸦是捷利亚宁卖给罗斯托夫的一匹刚能骑的幼马)。
中尉和人交谈时,从来都不看交谈者的眼睛,他的目光经常从一个目标很快地移到另一个目标。
“我看见您今天骑着马走过去了……”
“是的,挺不错,是一匹好马,”罗斯托夫答道,这匹马花了七百卢布买来的,但它值不到这个价格的一半,“左前腿微跛……”他补充说道。
“马蹄裂开了!没关系啊。我来教教您并且给您说明怎样钉掌。”
“是的,请您指教指教。”罗斯托夫说道。
“我给您说明,我给您说明,这不是秘密。您买这匹马,以后您会感谢我的。”
“那么我请人把马牵来。”罗斯托夫说道,他想避开捷利亚宁,就走出去请人将马牵来。
杰尼索夫拿着烟斗,在过道屋的门槛上弯下身子,面对着向他禀告什么事的骑兵司务长坐着。杰尼索夫看见罗斯托夫,皱起了眉头,伸出大拇指从肩头上向后指了一下捷利亚宁坐着的那个房间,又皱了一阵眉头,憎恶地抖抖身子。
“唉,我不喜欢这个坏东西。”他在骑兵司务长面前出言不逊地说道。
罗斯托夫耸耸肩,好像他在说:“我也讨厌他,可是有啥办法呢!”他吩咐完毕,就回到捷利亚宁身边去了。
捷利亚宁一直坐着,仍然保持着罗斯托夫离开他时的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一面搓着他那双洁白的小手。
“这种可恶的人倒是常见的。”罗斯托夫走进房间时,这样想。
“究竟怎么样,您已经吩咐牵马了吗?”捷利亚宁说道,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已经吩咐了。”
“我们一道去吧。要知道,我只是顺路来向杰尼索夫问问昨天的命令。杰尼索夫,接到命令了吗?”
“还没有接到。您上哪儿去呀?”
“我想教会年轻人钉马掌。”捷利亚宁说道。
他们步出台阶,向马厩走去。中尉说明了怎样给马钉掌,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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