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这是个政治阴谋家，一定是的，一定！”拉祖米欣下楼的时候，在心里断然说道。“连妹妹也扯进去了，从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这种性格来看，这是非常、非常可能的。他们见过好几次面了……她不是也对我作过暗示吗？她许多的话中……她的片言只语中……她的种种暗示中，都有这个意思！否则，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如何解释呢？哼！可我还以为……唉，上帝啊，我那时怎么会这样想呢。是的，这是一时糊涂，我对不起他！当时是他在走廊里的灯光下把我弄糊涂了。呸，我的想法真是下流、粗野、卑鄙！米科尔卡招认了，好样的……不过，以前的种种情况现在又该怎样解释呢！当时他的病情、他的那些总是奇怪的举动，甚至以前，以前还在大学里念书的时候，他也常常是那么愁眉苦脸、郁郁不乐……不过，现在这封信又有什么用意呢？这大概也是有什么用意的。这封信是谁写的呢？我怀疑……哼……不，我一定要把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他回忆并思考着有关杜涅奇卡的种种事情。他的心都紧缩了起来了，猛地一下拔腿就跑。

拉祖米欣刚出门，拉斯科尔尼科夫就站起身来，转身朝窗前走去，时而踱到一个角落，时而又踱到另一个角落，他仿佛忘记了他住的是一间窄小的斗室。然后……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仿佛全身心都获得了新生；再进行一次拼搏——就会找到出路！

“是的，就会找到出路！要不然就太令人窒息了，逼得人十分难受，弄得人迷迷糊糊。自从在波尔菲里那儿目睹了米科尔卡演的那出戏后，他就开始感到呼吸不畅，心头憋闷。在米科尔卡的表演之后，在同一天里，索尼娅那里也演了一出戏，那是由他一手导演和收场的，但情况却完完全全出乎他以前的意料……他变得虚弱无力，就是说，转瞬间就变得浑身没有一丝儿气力了！就一下子功夫！他当时竟然亲自向索尼娅承认了，而且是由衷地承认了；心里搁着这样一件事，他是无法单独活下去的！可是斯维德里盖洛夫呢？斯维德里盖洛夫是个谜……斯维德里盖洛夫弄得他心烦意乱，这是事实，不过不能完全从这方面去考虑。也许他跟斯维德里盖洛夫还得进行一场斗争。也许斯维德里盖洛夫那里是一条出路；但波尔菲里却是另一回事。”

这样看来，波尔菲里还亲自给拉祖米欣作了一番心理学上的分析！又扯到他那该死的心理学上去了！那波尔菲里呢？既然在米科尔卡出现之前，他和波尔菲里之间当时发生过那样的事，既然他们之间三头对六面地交谈过，而对此除了一种解释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合理解释，那么，波尔菲里会相信米科尔卡有罪吗？即便偶尔会相信一下？（这几天跟波尔菲里见面的几个细节，好几次都浮现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脑海里；回忆当时见面的整个情景他是无法忍受的。）想起当时他们之间有过那样的交谈、那样的动作和手势、那样的眼神和那样的语调，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因此米科尔卡（波尔菲里一开始就从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中把他看透了）决不能动摇他信念的基础。

“怎么？连拉祖米欣也开始怀疑了！当时走廊里灯光下的那一幕并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于是他就跑到波尔菲里那儿去了……不过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欺骗他呢？他把拉祖米欣的视线引到米科尔卡身上有什么目的呢？要知道，他肯定在打什么主意；这是有意图的，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图呢？是的，从那天早晨起，已经过去很长的时间了，——太长了，太长了，但有关波尔菲里的消息却一点儿也没有。看来，这自然更糟了……”拉斯科尔尼科夫拿起制帽，沉思了片刻，就走出了屋子。此刻，他第一次感觉到至少他的神志是健全的。“必须跟斯维德里盖洛夫把事情了结，”他想道，“无论如何要了结，要尽可能快些：这个人似乎也在等着我自己送上门去。”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憎恨突然涌上他那疲惫不堪的心头。也许他会杀死这两人中的一个：不是斯维德里盖洛夫，就是波尔菲里。至少他心里觉得，即使不是现在，那么以后他也会这样干的。“我们等着瞧吧，我们等着瞧吧。”他暗自反复说道。

但是，他一打开过道的门，便与波尔菲里本人撞个满怀。后者找上门来了。拉斯科尔尼科夫愣住了。奇怪的是，他对波尔菲里的到来并不感到十分惊讶，而且对他几乎并不感到害怕。他只是怔了一下，但转瞬之间就作好了准备。“也许该收场啦！不过他怎么像猫那样悄悄溜进来了，我竟然连一点儿声音也没听见？难道他在偷听吗？”

“没有料到吧，罗季昂.罗曼内奇，”波尔菲里边笑边叫嚷道，“早就打算过来了，正好路过这儿，心想为什么不进去坐一会儿呢？您要上哪儿去？我不会耽误您的。只坐下来抽支烟，如果您允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