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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罪与罚

斯维德里盖洛夫不耐烦地用拳头在桌子上捶了一下,他的脸变得通红。拉斯科尔尼科夫清楚地看出,他不知不觉中一口口地喝下去的一杯或一杯半香槟酒,在他身上发生了病态的作用,——拉斯科尔尼科夫决定利用这个机会,他觉得斯维德里盖洛夫非常可疑。

“嗯,听了您这一番话,我坚信您上这儿来,是打舍妹的主意。”他直言不讳地对斯维德里盖洛夫说,想激起他更大的怒火。

“唉,得了吧!”斯维德里盖洛夫似乎突然回过神来,说:“我不是对您说过……况且令妹现在也不会容忍我。”

“她不会容忍您,这一点我也相信,不过现在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您相信她不会容忍我吗(斯维德里盖洛夫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讥笑)?您说得对,她不爱我;不过夫妻之间或者情人之间的事情您可保证不了,这里面总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是对世人保密的,只有他们两人清楚。您敢保证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会把我看做眼中钉吗?”

“从您的谈话中我发觉,您现在仍然在打杜尼娅的主意,并已迫不及待地想在她身上实现自己的一些意图,而且是卑鄙的意图。”

“怎么!我说出过这样的话吗?”斯维德里盖洛夫突然天真而又惊慌地问道,根本没有觉察到在他的意图前面所加的那个形容词。

“您现在还说这样的话。那么,您为什么,比方说,这样害怕?您现在为什么突然惊慌失措?”

“我感到害怕?我惊慌失措?我怕您?不如说是您怕我,cherami法文:亲爱的朋友。,真是胡说八道……不过我明白,我是喝醉了;几乎说漏了嘴。去他妈的酒吧!喂,拿水来!”

他一把抓起酒瓶,顺手往窗外一扔。菲利普送来了水。

“这都是胡扯,”斯维德里盖洛夫说。他把一块毛巾浸湿,按在头上,“我只要一句话就能封住您的嘴,让您所有怀疑化为乌有。您知道吗,比方说,我要结婚了?”

“这您以前就对我说过。”

“对您说过?我忘了。不过当时我还没有把握,因为连未婚妻都没见过面呢;我只是有这么个打算而已。嗯,现在我已经有了未婚妻,而且事情也办妥了,要不是有些急事,那我一定马上就带您去看她,因为我想请您拿拿主意。唉,真见鬼!只剩下十来分钟了。喂,您看看表吧;不过我要对您讲一讲,因为我的婚事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您要上哪儿去?又要走吗?”

“不,现在我不会走。”

“一点儿也不想走啦?瞧吧!我带您到那儿去,这是真的,让您看看我的未婚妻,不过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您很快就要走了。我们要分道扬镳了。您认识这个列斯莉赫吗?就是我现在的女房东列斯莉赫?听说过吗?不,您在想些什么,不就是那个大家都在议论的女人吗?那个冬天投河自尽的小姑娘不就是她家里的吗?——嗯,听说过吗?听说过吗?就是她给我做的媒;她说,你现在好无聊啊,要想法子寻开心。要知道,我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闷闷不乐的人。您以为我是个快活的人吗?不,我不是个快活的人:我不做坏事情,但老在屋角落里闷坐;有时三天不跟别人说一句话。不过这个列斯莉赫是个缺德的女人。我要告诉您,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活腻了,就会丢下妻子一走了之,而我的妻子就会落入她的手中,她就可以把她再嫁出去;当然是嫁到我们这个阶层里,或者是嫁到更高的阶层里。她说女方有个体弱多病的父亲,是个退休的官吏,成天坐在安乐椅里,有两年多没有走动过一步。她说,女方还有个母亲,倒是位通情达理的太太,一位好妈妈。儿子在外省一个地方供职;不供养他们。女儿出嫁了,也不来看看他们;他们还抚养了两个年幼的侄子(好像是嫌自己的子女还不够多似的);小女儿中学还没毕业,他们就不让她念书了,再过一个月就满十六岁,也就是说,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嫁人了。要嫁给我的就是这个姑娘。我们去过他们家;这件事情真是可笑!我自我介绍了一番:地主、鳏夫、名门望族、交际广、家产多,——我五十岁,可对方才十六岁不到,那有什么关系呢?谁会管这种事呢?嗯,这难道不令人羡慕吗?这是令人羡慕的,嘿!嘿!可惜您没有看到我跟她的爸爸和妈妈谈话的情景!要是您看到我当时的样子,准得付钱的。她出来了,行了个屈膝礼,嗯,您想想看,她还穿着一件很短的连衣裙呢,一个含苞未放的花蕾。她脸色红润,红得就像朝霞(当然告诉过她)。我不知道您会怎样评价女人的容貌,但依我看,这十六岁的年纪,这双还是娃娃的眼睛,这怯生生的神态,羞答答的眼泪——依我看,这是最美最美的了,何况她本身还像画中人一样漂亮呢。金色的头发梳成一绺绺小卷子,两片丰满的嘴唇鲜红鲜红的,一双小脚——真是可爱极了!……嗯,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我声明说,家中有事情不能多耽搁,于是第二天,也就是前天,我们就订了婚。从此,我一到她家,就立刻让她坐在我膝上,不让她下来……嗯,她的脸蛋红得像朝霞,我一刻不停地吻她;妈妈自然提醒她说,他是你的丈夫,这是应该的。总之,这真是太妙了!真的,做未婚夫的滋味也许远胜做丈夫的呢。这就是所谓 La nature et la verite法文:自然和真挚。 !嘿!嘿!我跟她谈过两次话——这姑娘一点也不傻;有时她偷偷看我一眼,——简直让我神魂颠倒。您要知道,她的脸蛋活像拉斐尔的圣母。要知道,西斯廷教堂那个圣母的面容是富于幻想的,像一张悲伤而又狂热的信徒的脸,这一点您没有注意到吧。嗯,她的脸就是这种类型。我们一订婚,第二天我就送去价值一千五百卢布的礼物:一件是钻石首饰,另一件是珍珠首饰和一个银制的女式梳妆盒——有这么大,里面琳琅满目,连她那像圣母的小脸蛋都涨得通红了。昨天我让她坐在膝上,对了,也许我很放肆——她的脸刷地红了,泪水夺眶而出,但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心情。所有的人暂时走开了,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突然她搂住我的脖子(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用两只小手搂着我吻了起来,还发誓说她要做一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忠诚的贤妻;说她一定要使我幸福,说她愿意把自己的一生——自己一生中的每一分钟都献给我,愿意为我牺牲一切,而她所希望的回报只是要求我尊重她。她说,‘我不再需要任何东西,不需要任何礼物!’您得承认,面对面地倾听一个脸上泛出少女羞怯的红晕、眼里噙着激动的泪水的十六岁的小天使的这一番表白,——您得承认,这是十分迷人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难道有什么不值得吗,嗯,难道不值得吗?嗯……嗯,您听我说……嗯,以后咱们一起上我的未婚妻那儿去……不过不是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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