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无赖村有个面包铺的主人正去睡觉的时候,忽听得铺面的窗门一响。那主人立刻翻起身来,只见窗门上有一个拳头,将玻璃打破。忽然又见一双手从那窗孔里伸入,拿去了一块面包。那主人就一直飞也似地跑出去,捉住那人,用脚狠狠地踢了他一顿。那人就把面包丢在地面,浑身被那主人踢得鲜血淋漓。后来又送到衙门,衙门里就定他为夜入人家窃盗的罪名。此人姓金,名华贱,原来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工人,只因合家人口冻饿情急,就到了这样地位。
那范桶听罢,便道:“呵,金华贱乃是我的老友。我早几年前在乡下住的时候,不时到他家里去,又是饮酒,又是吃肉。他怎么现下居然做了贼呢?真真是想不到的。那支那国的孔夫子也曾说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两句话真说得不错。”
那小人就在一旁接着道:“是,是,是。”又向男德道:“你还有什么不平的事呢?你看那做官的大老爷都定了他的罪名,难道你说做官的还办错了不成吗?”
男德只听到“做官的”三个字,立刻火发心头,不由得一脚踢得那小人魂不附体,还大声骂道:“你这无耻的小人!我早已忍了你一肚子的气,你现在又在我面前放什么臭狗屁!”
这时范桶惊慌无措,好容易才将男德劝住。小人也就爬起身来,对男德躬身行礼道:“我说错了,你休要动气吧。”
男德气愤愤地答道:“你这小人!我恨你,我又可怜你。人家吃饭,你就吃饭;人家吃屎,你也就吃屎。”
这时,范桶只好在一旁劝道:“休要发气。请你慢慢儿将你不平的事,告诉我听听吧。难道孔夫子的话,你都不服吗?”
男德即忙答道:“那支那国孔子的奴隶教训,只有那班支那贱种奉作金科玉律,难道我们法兰西贵重的国民,也要听他那些狗屁吗?那金华贱只因家里没有饭吃,是不得已的事情。你看那班财主,一个个地只知道臭铜钱,哪里还晓得世界上工人的那般辛苦呢?要说起那班狗官,我也更不屑说他了。怎么因为这样小小的事情,就定他监禁的罪名呢?所以我就不平起来了。”
范桶道:“只是他做了贼,就应该这样办哩。”
男德闻说,立刻站起身来,就一拳头把个范桶打得扑地滚了一丈多远,大声骂道:“你这木头人,只知道吃饭,还知道什么东西?”
那小人见事不好,即忙跑出门外,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范财主在房里听得外边吵闹,慌忙跑出看时,只见范桶刚在地下爬起来,一一告诉了他的财主老子。些时那范财主见男德的体格生得十分强壮,也知不能奈何他,只好说道:“你这样年少气盛,我也没法儿和你说。但你是一个有见识的人,怎么就帮起做贼的来呢?”
男德气愤愤地答道:“原来我是一个明白的人,所以才如此。
我并不帮贼,也不过是心里为着世界上的穷人不平罢了。”
那范财主道:“世界上总有个贫富,你有什么不平呢?”
男德道:“世界上有了为富不仁的财主,才有贫无立锥的穷汉。”
范财主道:“无论怎地,他做了贼,你总不应该帮着他。”
男德道:“世界上物件,应为世界人公用,哪注定应该是哪一人的私产呢?那金华贱不过拿世界上一块面包吃了,怎么算是贼呢?”
范财主道:“怎样才算是贼呢?”
男德道:“我看世界上的人,除了能作工的,仗着自己本领生活,其余不能做工,靠着欺诈别人手段发财的,哪一个不是抢夺他人财产的蟊贼呢?这班蟊贼的妻室儿女,别说‘穿吃’二字不缺,还要尽性儿地奢侈淫逸。可怜那穷人,稍取世界上些些东西活命,倒说他是贼。这还算平允吗?况且像你做外国人的奴隶,天天巴结外国人,就把我们全国人的体面都玷辱了。照这样看起来,你的人品比着金华贱还要下贱哩!”
这时候范财主又羞又气,一息儿也做不出声来,脸上只是青一阵,白一阵,呆呆地立了多时。
男德寻思道:“这也难怪了,你看世界上那些抢夺了别人国家的独夫民贼,还要对着那主人翁,说什么‘食毛践土’、‘深仁厚泽’的话哩,何况这班当洋奴的贱种,他懂得什么呢?我何必和他计较?”想着,便转身气愤愤地出门去了。
欲知他出去之后情形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