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妈见主教这样说,更大张其词说道:“有一赤脚无聊的恶叫化子,来在这城里。他今天傍晚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捆行李和一杆小铁棍子,从假新党小路进城。进城以后,在街上踱来踱去。他曾到苦巴馆投宿,被店主人赶出来了。”
孟主教接口道:“不错,确有此事。”
凡妈闻说,以为主教听得她这些言语,一定吃惊,又洋洋得意地说道:“主教,这是真事呀,人人都是这样说法。但是,这城的巡捕却很混账,街上都不曾设些路灯,很不妥当。主教呀,不但我这样说,宝姑娘也是这样说。”
不料宝姑娘在旁听得,便接口道:“咦!哥哥,我并不是这样说的,我和哥哥的意思一样。”
凡妈假装着没有听见,接着又道:“我们的门户现在却不稳当。主教,你肯叫我去寻个收拾门锁的来吗?不过十分钟,就可以把门锁收拾妥当。现在时风可怕,主教总得要不论日夜,都不许生客进来才好哩。主教呀,主教呀,生在这样世界上,何必要做好人?古语道得好:‘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有尸骸。’这两句话,还说错了吗?”
凡妈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得门外大声一敲。
欲知来者何人,为着什么事体,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孟主教慷慨留客金华贱委婉陈情话说主教听得敲门的声音,便道声:“请进来。”
忽而门已大开,只见一人将身进来,立在门后,背上驮着行李,手里拿一短棍,脸上现出一种狞恶的神色,俨然是一个觅食投宿的凶汉。当时凡妈吓得浑身发抖,满嘴的牙齿碰得直响,想说话又做声不得。宝姑娘立起来,半惊半走,悄悄地到了炉火的旁边去向火,看见他哥哥不在意,也就不十分打惊。孟主教只管平心静气地注眼看了华贱,待将要开口说声“你要什么”,华贱就对着这屋里人一个个地轮流看了一遍,大声说道:“请各位听来。我姓金,名华贱,曾经犯罪,坐监一十九年,四天前才释放出来。现在我想到潘大利去,前天就从道伦动身,今天已经走了好几十里。今晚我到这城里的时候,就到一所酒馆里投宿。他们因为我曾犯案,照例拿一张黄色的路票,就是解放罪人的凭据,报了此地的衙门,所以不肯留我住下。我又走到别间客栈,他们也是照那样办法赶我出来。这时没有一人能容我。到了一所牢狱,那看狱的人也赶我出来。甚至于爬进狗窝,那狗也咬我,不许我停留一刻。你想我这时候如何是好?我随后又想到田里,睡在星光底下,哪晓得天上又没有星,还要下雨的样子。因此我又转身回到城里,想寻一家大门弄儿里,暂且避避冷。恰好来在那印刷局的面前,我就睡在石凳上。忽然看见一个慈善的婆婆,他叫我到府上来求宿一夜,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府上是不是客店?
我身上还带了一百零九个银角子和十五个铜角子。我曾经坐了十九年监,这些钱都是在监里作工所得的。我必不少你的饭钱。你看怎么样呢?我已经走了不少的路,又倦又饿。你肯留我住下吗?”
孟主教听到这里,就对凡妈道:“多拿一碟子菜来。”
华贱闻说,便走近三步,立在桌子旁边,说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一个有罪的犯人,刚从监里出来。”华贱一面说着,一面就在衣服袋里取出一张黄纸,给主教一看,并说道:
“这就是我的路票。我拿着这个票子,什么地方都可去了。你情愿我念给你听吗?我在监狱里的学堂曾读过书,待我念给你听吧。这路票上写的是些什么呢?”只听得华贱高声念道:“有一某地方人,姓金,名华贱螃蟆
主教接口道:“是什么地方人呢?”
华贱答道:“你不必管他是什么地方人就是了。”又接着念道:“他曾经坐监十九年,前五年因为夜里作贼,后十四年是因为他想逃跑四回。这是一行为不正之人也。”念毕,还问一声主教道:“人人都要赶我,你可能留我呢?你这里是客店吗?请你给我一餐饭吃和一安身的地方。府上有马房吗?”
主教看见他这样说,又对着凡妈道:“铺些白布的棉褥在那边屋里床上。”说罢,便对华贱道:“我已经叫那个女人预备一切了。”
凡妈听了主教的话,即便转身去了。
主教又对华贱道:“先生请坐下向火,我们就要吃饭了。吃完饭的时候,你的床铺也就可以收拾妥当了。”
华贱听他那样说,好像疯疯癫癫一般,大声问道:“你真留我吗?不赶我吗?你为什么称呼我做先生,却不叫我做狗,赶出去,和别的人那样说法呢?哎呀!那老婆婆真是慈善,教我来到此地,有得吃,又有床睡。我已经十九年都没有床睡了。你真留我吗?你真是好人了。我明日去时,便一发算钱给你。请问你高姓大名,你是不是一个店主人?”
孟主教道:“我乃是住在这里的一个教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