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近旁一刻不停地仔细观察这些水流,并把波浪的起伏与轮船的运行相比较,我们才会发现,每个瞬间水流的运动都决定于轮船的运行,我们产生错觉,是因为我们站在轮船上没有觉得自己也在随之运动。
那么,如果我们一刻不停地仔细观察历史人物的活动(也就是恢复一切事件发生的必要条件——运动在时间上的连续性),而且没有忽略历史人物与民众的必然联系,我们也可以看到同样的情形。
当轮船朝着同一个方向航行的时候,它前面就会出现同样的水痕;当轮船经常改变方向航行的时候,它前面就会出现不断变化的水痕。但是不管轮船怎样改变方向,它的航行总伴随着起伏的波浪。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总觉得,这在意料之中或者是奉命行事。不管轮船朝哪个方向航行,它的前面总是波涛汹涌,然而这些波浪既不能支配也不能促推它的运行。可是远远一望,我们会觉得那些翻腾的浪花不只是在自由地起伏,还引导了轮船的前进。
历史学家只研究历史人物与事件相关的作为命令的那些意志的表达,就认为事件取决于命令。但只要考察事件本身以及历史人物与民众的关系,我们就会发现,历史人物及其命令是取决于事件的。这个结论有着无可争辩的证据,不管发出了多少命令,如果没有别的什么原因,事件还是不会发生;但是,一旦发生了某个事件——不管是怎样的事件——总能在不同的人不断表达出来的各种意志中,找到一些在意思和时间上以命令的形式与事件相关联的意志。
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们对下面两个重大的历史问题作出直接而肯定的回答。
一、权力是什么?
二、是什么力量造成了各个民族的运动?
回答一,权力是一个著名人物与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著名人物对正在进行的共同行动越多地发表意见,越多地进行推测,越多地作出辩解,他就越少地参与行动。
回答二,各个民族运动的产生,不是因为权力,不是因为智力活动,甚至也不是因为历史学家所认为的那样是两者的联合,而是因为所有参与事件的人们的共同行动,这些人是这样结合在一起的:直接参与事件最多的人,所负的责任最少;直接参与事件最少的人,所负的责任最多。
事件发生的原因,从精神层面看在于权力本身,从物质层面看却在于服从于权力的人。但是,难以设想会有离开了物质参与的精神活动,所以,事件发生的原因不在于前者,也不在于后者,而在于两者的结合。
或者,换句话说,原因的概念并不适合我们的研究对象。
分析到最后,我们就会达到无限的循环,达到人类智慧在任何思维领域里所能达到的极限——如果人类智慧对自己的研究对象不是玩玩而已——就像电能产生热能,热能带动发电,原子互相吸引,原子互相排斥。
在谈到电能与热能以及原子之间的相互作用时,我们说不清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便只会说,事情就这样,因为难以想象换一种情况会成什么样子,因为它本身就该如此,这是它的规律。历史现象也是如此。为什么会发生战争或者革命?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人们为了进行某种行动,就组成和加入了相应的团体;我们会说,事情就这样,因为难以想象换一种情况会成什么样子,这是它的规律。
八
如果历史只研究外部现象,那么只要搬出这条简单明了的规律就足够了,我们的讨论也可以到此结束,但历史的规律涉及到人。物质微粒不可能告诉我们,说它完全感觉不到有相互吸引和排斥的需要,说规律是不对的;而作为历史研究对象的人却可以直截了当地说:我是自由的,所以我与所谓的规律没有关系。
尽管没有说出来,历史的每一步都让人感到了人类自由意志问题的存在。
所有认真思考的历史学家都会不知不觉遇上这个问题。历史上所有的矛盾和含糊,历史科学所走过的错误道路,都是因为这个问题悬而未决的缘故。
如果每个人的意志都是自由的,也就是说,如果每个人都能为所欲为,那么全部的历史就要成为一系列毫不相干的偶然了。
如果在一千年的时间里,千百万人中哪怕只有一个人有自由行动的可能,也就是说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事,那么很显然,只要这个人有一个违背规律的行为,他就破坏了适用于整个人类的任何规律存在的可能。
如果哪怕只有一条支配人们行为的规律,那么就不可能出现自由的意志,因为人的意志必须服从于这条规律。
自由意志问题就处在这种矛盾之中,它从远古时代就占据了人类最智慧的头脑,并且从远古时代就被指出了它全部的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