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我们果然见到欣维尔。这是一个身材魁梧、举止粗鲁、面色绯红、行家一看就知其正在经受坏血病折磨的男子;不过他那双虎虎有生气的黑眼睛却透露出内心的机敏和头脑的活络。看来他似乎从黑社会的渣滓中淘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一位坐在他身边的、体态轻盈却暴躁如火的年轻女人。这个女子脸色苍白而有些神经质,正值妙龄的她姿容虽美,但却透出一种莫以名状的颓废和忧郁,神色疲倦而憔悴,残酷的经历在她心灵中留下的伤痕令人一见便徒然生出许多怜悯和感伤。
“这位是吉蒂·温德小姐,”欣维尔向我们扬了扬他那胖乎乎的手,聊作介绍。
“关于格鲁纳男爵的私密,没有她不知道的——好,还是让她自己来说吧!接到你的条子不到一小时,我就找到了她并说服她到这里来了。”
“不要那么夸大其辞,找我是件极容易办到的事。”那个年轻女子开口道,“像我这样在伦敦地狱里讨生活的人还有什么体面的地方可去?欣维尔与我也算是一路货色,我们可是老邻居、老伙伴了。我相信个人无从选择命运,我也从来不埋怨生活的不公,可是,上帝呀!要是世界上还有半点儿公道的话,有那么一个人着实被打进十九层地狱也不够!这个人就是你要对付的那个人,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对这位女子激烈的言辞抱以微微一笑:“我看你倒是很同情我们呀,温德小姐!”
“不管用什么手段,倘若你们能够叫他得到应有的下场,那我一定会万死不辞地协助你们把他拖下水的。”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位身体纤弱的女客人迸发出一种与她的天然气质极不相称的仇恨:在她那张苍白急切的面孔及如火的双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这种对异性的切齿痛恨是男人们永远达不到的。因为男人们无论何时何地都尚有名誉、地位、财富值得他们去追逐,女人充其量只是他们生命中特定时期的一个目标,而且即便在这特定的一个时期内,爱情也远非男人们生活的全部。而对绝大多数女人来说,爱情和婚姻就是她们生活的所有,一旦她们觉得在爱情和婚姻中遭遇了欺骗和摒弃,这种痛苦绝非男人们可以体验和理解的。“福尔摩斯先生,你用不着管我的过去,那些陈年往事我再也不愿重提,而且这些经历也是与您的案子不相干的。但是我现在落到这副境地完全是拜格鲁纳所赐。我多希望他能被我亲自拉下马呀!”她有些失控地把两手向空中疯狂地挥舞着。“上帝呀!要是我能把他推进那个他为别人掘好的地狱里去让他品尝一下身处绝境的滋味该多好!”
“你了解格鲁纳男爵的现况了吧?”
“胖子已经把大体情况给我说了。看样子像我这样的傻瓜还大有人在,这个女人居然也还像我当初一样梦想着与他结婚。你当然要竭尽全力阻止这桩婚事,因为但凡是对这个家伙稍有接触的人都会有同感——绝不能让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清白女孩子跟他这样心怀叵测的有任何来往。”
“麻烦的就是维奥莱特·德·麦尔维尔小姐目前根本就不能被视为正常人。她疯狂地爱上了那个家伙。而且格鲁纳男爵也亲自以自己的方式将自己的前尘往事跟她挑明了,她根本就不在意!她只知道她爱他,她唯一爱的人就是像他这样有缺憾的人,她并不苛求自己的爱人是一位永不犯错的神。”
“他连那个轰动一时的奥地利谋杀事件也没有略过?”
“没有,他事做得很绝。”
“天哪!我倒真佩服这个女子的勇气和对爱情的执着。看来她真是一位有胆识的人!”
“她可能没你想象的那么坚强。她只是太轻信他了,因此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有的那些不利与他的传闻都是恶意中伤。’”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证据摆在这个傻瓜的眼皮子底下让她亲自过过目?”
“要是我们手头有充分的证据,还犯得着在这里挖空心思想办法吗?”
“我的经历不就是活证据吗?倘若我与维奥莱特·德·麦尔维尔小姐面对面地回溯一下那个卑鄙的人是怎样虐待我的——”
“这么说你乐意这样做了?”
“为什么不!”
“也罢,我就让你试试吧!不过,由于格鲁纳男爵早已自己向维奥莱特·德·麦尔维尔小姐忏悔过他早期在奥地利犯下的罪行,并且已经得到她的谅解和宽宥,我看她是不会被你的话题所左右和感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