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公众一直都以为福尔摩斯的伤势非常严重,简直就是危在旦夕了。莱斯利·奥克肖特爵士果然非常入戏,他为福尔摩斯撰写的病情报告书与我们的行动计划配合得可谓是珠联璧合,报纸上刊载的那些不祥的报道仿佛预示着福尔摩斯先生将不久于人世。只有每天不间断地到他府上造访的我才知道他的真实病情。福尔摩斯那强健的体魄和永不服输的意志已经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他恢复得出人意料的快,有时候我猜想他实际的恢复速度比他对我表现出来的还要迅速得多。这个人有一种凡事都爱保密的脾气,他的这种不向任何人甚至是最亲密的朋友露底的习惯常常会引起戏剧性的效果,结果就连我这样当了他多年知己朋友在有些情况下也不得不费尽心思地猜测他到底脑子里又在打什么主意。有时他甚至把这个习惯保持到一种极端的地步:毕竟,一个人只有在他独自苦思冥想的时候才是最才思汹涌的时刻。多年来,虽然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他,但我还是时常感到自己与他之间有一种莫名的隔膜,他在很多不露声色的时候我都无法真正地猜透深埋在他心底的秘密!
就在报纸上又添油加醋地杜撰出他得了丹毒的不幸消息的那一天,也就是福尔摩斯受伤后的第七天时,他头上的伤口终于可以拆线了。就在是日的晚报上我不经意瞥见了一则消息,这则消息简单地报道说,在本周五,阿戴尔伯特·格鲁纳男爵登上了利物浦开往邱纳德的轮船卢里塔尼亚号,此次他将前往美国料理自己在那里的重要财产事宜,一等他从美国归来,他将与维奥莱特·德·麦尔维尔小姐——也就是德·麦尔维尔将军的独生女和掌上明珠——喜结连理。当我把这则消息念给福尔摩斯听时,他的脸蓦然变得极其苍白,脸上透出一种冷峻而严厉的表情,一看就知道这则消息给他内心产生了沉重的打击。
“星期五?!”他吃惊地咆哮道。“也就是说他留给我挽救这场悲剧的时间只剩下短短三个昼夜了。说白了,这个恶棍是想乘我伤势严重、无力顾及他时就如愿以偿。天下可没有这样顺当的事,他根本不可能绕开我的!华生,你能再为我分点忧吗?”
“非常乐意效劳,福尔摩斯先生!”
“那好啊!那我希望你从即刻起花上二十四小时的功夫一门心思地研究研究中国的古瓷器。”
福尔摩斯在吩咐完以后没有对我就为什么要干这项工作作任何解释,我也没有再追问他什么。多年的相处和理解使我学会了不要过问那些福尔摩斯自己不愿提及的内容。但是就在我离开他的房间走在贝克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中的时候,我的脑子开始飞速地盘算,我该如何在这短短一天内圆满完成他交给我的这项艰巨任务呢?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门外汉而言,要按照福尔摩斯规定的期限达到那样的效果简直就是决无可能的事!在心烦意乱之下,我只好招了一辆马车径直驱往圣詹姆斯广场的伦敦大英图书馆向我的朋友洛马克斯副管理员求助。在他的指导下,不一会儿我就夹着一本大部头书端坐在我的住所开始走马观花地“研读”起来了。
以前常听人说,那些只为诉讼案件临时抱佛脚的律师星期一还背得滚瓜烂熟的东西,不到星期六就会把他博闻强记学来的知识忘得精光。当然喽,虽然现在我还不敢妄称自己已经是陶瓷学权威了,但是经过一个黄昏,和整整一个夜晚(除了中间的短暂休息)及第二天的一个上午时间,我的确死记硬背了一大堆陶瓷业深奥的专用名词。正是通过这段短暂的学习时间,我熟悉了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烧陶艺术家的印章、深奥的甲子纪年法,洪武和永乐年间所有官窑和民窑的标志。顺便我还了解了一下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吴门画派杰出传人唐寅绘画杰作,以及中国宋元初期的以“逸”为美学最高标准的文人画等等。就这样,当第二天晚上我与福尔摩斯再次碰头时,我的脑子里塞满了这些五花八门的、非常不稳当的知识。虽然报纸上还充斥着关于福尔摩斯伤势继续恶化的危言耸听的报道,可昔日的病人如今已经可以随意下地走动了。他习惯于像往常一样随意地躺在安乐椅上,用一只手托着腮帮苦思冥想。
“吓,好家伙!福尔摩斯,”我对他说,“要是那帮家伙对报纸上的胡言乱语深信不疑的话,没准儿他们正幸灾乐祸地等着你咽气呢。”
“可不是吗?”他接过话头道,“我要的正是这种效果。怎么样,我交给你的学习任务完成得如何了?”
“总之我是尽力了。”
“尽力就好,只要到时候你不要满嘴都是外行话就可以了!”
“那我只能尽力而为!”
“劳驾把壁炉架上那个小匣子递给我。”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匣盖,拿出一件用润泽的中国丝绸包裹严密的小物品,并将之层层启开,最后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造型极为别致、色泽光润、图案古朴的深蓝色小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