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备军的队伍撤走了,只有保安警察留下来守卫哨所。一群勇敢的起义者冲上了台阶,他们在搏斗中倒下了,另一些人又接上去,门在铁杠的撞击下震动着,发出砰砰的响声,保安警察毫不退让。但是一辆敞篷四轮马车装满了干草,像一把巨大的火炬燃烧着,一直拖过来停在墙下。有人很快又抱来几捆干柴,麦秸,一桶酒精。火苗沿着砖墙往上直蹿,整座建筑物就像硫磺喷口一样,到处冒着浓烟;房顶平台的扶栏之间,冒出团团火焰,爆发出哔哔的响声。王宫的一楼聚集着国民自卫军。枪弹从广场四周所有的窗口向外射击,子弹呼啸着,喷泉的水管炸裂了,水同流淌的人血混合在一起,在地下形成一摊摊的血水;人们像行走在泥浆里一样,脚下踩着死人的衣服、军帽和武器。弗雷德利克感到脚底下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这是一位穿灰色军大衣的中士的一只手,他躺在地上,脸浸泡在血水里。成群的市民还在不断地涌来,把当兵的推向哨所。枪声越来越密集,酒店照常开门,人们不时地出去抽一袋水烟,喝一杯啤酒,然后又回去继续战斗。有一只迷途的狗,汪汪地叫着,逗得大家直笑。
一位男子腰部被一颗子弹打中,跌倒在弗雷德利克的肩膀上,不停地发出嘶哑的喘息声,让他大为震惊。这一枪可能是瞄准他开的,他感到怒不可遏,正当他向前扑过去时,一位国民自卫军战士拦住了他说:
“这只是徒劳无益!国王刚刚逃走,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就自己去看看吧。”
这番话让弗雷德利克平静了许多。校场上显得平安无事。南特旅馆还是那么孤零零地挺立在那儿,后面的房子,卢浮宫的圆屋顶,右边的木结构长廊和一直伸展到河边小滩的荒漠地带,都仿佛淹没在灰色的空气中,远方的呢喃声似乎同雾融合在一起。而在广场的另一端,一道耀眼的强光穿过云隙照射到杜伊勒里宫正面的墙上,将所有的窗户分割成一块块白色的方格子。在凯旋门的附近,有一匹死马,横躺在路边。在栅栏后面,人们三五成群地谈着话。王宫的大门敞开着,差役跨着门槛,任凭别人进入。
在楼下的一间小客厅里,几大碗牛奶咖啡已经准备好了。有几位好奇的人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坐下来,其他的人都站着,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位出租马车车夫,他双手抓住一个装满绵砂糖的短颈大口瓶,用不安的眼神向四周扫视了一下,接着便开始贪婪地吃起来,他的鼻子伸进了瓶口里。在主楼梯的下面,一位先生正在一本登记簿上写自己的名字,弗雷德利克从背后认出了他:
“嗨!余索奈!”
浪子回答:
“是!这是啥时候,我竟然自己跑到王宫来,真是滑稽,嗯?”
“我们上楼好吗?”
于是,他们来到了“元帅厅”。这些著名将帅的肖像,除了比约的以外,其他的都完好无损,比约的画像肚子上面戳了一个大洞。他们靠在军大刀上,身后有一个炮架,姿态很难看,同环境很不协调,一只大吊钟指着一点二十分。
突然,《马赛曲》的歌声响了起来,余索奈和弗雷德利克倚靠在栏杆上观看,原来是一些人民群众。他们急急忙忙地向楼梯奔去,令人头晕地晃动着光头、头盔、红色软帽、刺刀和肩膀,真是声势浩大,许多人都消失在这越来越骚动的人群中,好似一条春潮倒灌的大江,势如破竹,不可阻挡,伴随着阵阵悠长的呼啸。到了楼上,他们分散了,歌声也停止了。
此时只听见所有鞋子的踏步声和鼎沸的人声,群众无意寻衅滋事,他们只想来凑凑热闹而已。不过,由于混乱拥挤,时常有人的胳膊碰破了一块窗户的玻璃,或者撞破了一只花瓶,一个小雕像从桌上滚到地下。护墙板被挤得咔咔作响,所有人的脸都焕发出红光,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流淌,余索奈发表议论说:
“这些英雄的气味可不好闻!”
弗雷德利克回话说:
“啊!你真逗!”
他们两人不由自主地被推进了一间大厅里,天花板上挂着红丝绒的篷帐,在下面的宝座上,坐着一位大黑胡子的无产者,衬衣半敞着,样子好笑而愚蠢,活像一只大猩猩。有些人要爬上平台,要坐坐他的位子。
余索奈说:
“真是神了!现在草民要当天子了!”
人们将宝座举起来,摇摇晃晃地穿过整个大厅。
他接着说:
“他妈的!这个宝座摇摇晃晃的,像一只船!国家这只船在暴风雨的大海上颠簸!船快倾覆啰!船快倾覆啰!”
群众把宝座抬到窗口,在一片喝彩声中,将它扔下去了。
看见宝座坠落到花园,余索奈道:
“可怜的老家伙!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