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汉们一听,一个个都吓呆了,两条腿直发抖,有个胆子大一点儿的只唱了半句,立刻就蹲了下去,躲藏在别人身后去了。……唉,怪就怪在这儿了,我们那儿也有这样的地主,都是些出了名的游手好闲的放荡鬼,一个个胆大妄为,的确是如此。穿着打扮和马车夫一样,自己也跳舞,还弹着六弦琴,整天跟仆人们混在一起,唱啊,吃啊,喝啊,也跟庄稼汉在一起大吃大喝的。可是这位瓦西里·尼古拉伊奇却像一位久居深闺的千金:只知道读书写字,要不然就是朗诵赞美诗什么的,——不跟任何人交往,见到生人就躲得远远的,总是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好像有满腹的忧愁并显露一副寂寞无聊的样子。他家从前的那个管家刚开始的时候没弄清底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害怕得要死,还没等到瓦西里·尼古拉伊奇来呢,他就在农户家东家跑西家窜的,见到所有的人都鞠躬施礼,——就像一只吃馋了嘴的猫一样,偷吃了人家的东西,心中有鬼!庄稼人一看心中十分高兴,心里暗暗地解恨:‘哼,不要鼻子眼里插大葱装象了!伙计,等着瞧吧,到时候要和你算账!宝贝儿,你马上就要倒霉了,看你还能神气几天,你这个害人精!……’可是到头来还是那么回事——让我怎么跟您说呢?就连上帝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瓦西里·尼古拉伊奇把管家叫了来,没等对他说什么呢,自己倒先弄了个满脸通红,而且您想想看,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你为我办事一定要公正,不准仗势欺人,你听明白了吗?’可是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召见过管家!他住在自己的领地里休闲纳福,好像跟他的农户没有任何关系。如此一来,那个管家就安然无事了,可是庄稼汉们谁也不敢到瓦西里·尼古拉伊奇那儿去,因为他们害怕,不敢去。这还不算稀奇,还有更离奇的事儿呢:这位老爷还给他的农户鞠躬施礼,亲切和蔼地望着他们,他们反而吓得惊慌失措。您说这事儿有多奇怪,先生……也许是因为我老糊涂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真是搞不清楚!”
我对奥夫谢尼科夫说,这位瓦西里·尼古拉伊奇先生大概是病态吧。
“有病?得了吧!你看他长得膀壮腰圆,头肥脸圆的,年轻力壮……天知道是什么毛病!”奥夫谢尼科夫长叹了一声说道。
“好了,我们不谈贵族了。”我赶紧说道,“您还是给我讲一讲有关独院地主的轶闻趣事吧,路卡·彼得罗维奇,好吗?”
“那又有什么好讲的呢?算了吧……”他急忙地推辞道,“好吧……有些事儿也可以说给您听听,说什么好呢?还是不要讲了吧!(奥夫谢尼科夫挥了挥手。)咱们还是喝茶吧。……和庄稼汉一样,就是庄稼汉嘛。老实说,我们这些人又能如何呢?”
他说完这番话就不作声了。茶端上来了。
这时,他的妻子达吉雅娜·伊里尼奇娜站起身来,走到我们身边又坐了下来。在那天晚上,她有好几次悄然无声地走出去,又毫无声响地走了回来。
房间里也顷刻之间变得静悄无声。奥夫谢尼科夫神情庄重地喝着茶,不慌不忙地一杯又一杯地喝着。
“米佳今天来过一次了。”达吉雅娜·伊里尼奇娜轻声说道。
奥夫谢尼科夫立刻双眉紧皱。
“他来干什么?”
“是来赔礼的。”
奥夫谢尼科夫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唉,您说说,”他把脸转向我说道,“这些亲戚,让我怎样来应付呢?不答理他们吧又不好,……这不,上帝竟然赐给我这么个宝贝侄子。这小子要论聪明劲儿没什么可说的,办事也机灵,学识也不错,不过,依我看,这孩子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他本来给公家当差,后来说不干就辞职不干了,说什么混不到好前程。……莫非他是个贵族?话得这么说,就算他真的是贵族,那也不能马上就当上将军哪。好,现在可倒是不错,在家里闲游闲逛上了。……这也倒是算不了什么,可是谁知道他当上讼棍了!专门替那些庄稼汉写状子、写呈子,给乡警们出鬼点子,揭发土地丈量员,出出进进,成了酒店里的常客,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市井小人,还经常和旅馆里的勤杂人员混在一起。这不明明是自找倒霉吗?区里和县里的警察局长都警告他好几次了。多亏他能说会道、能吹能侃,把他们逗得捧腹大笑,可是后来还是给人家增加了不少麻烦。……算了,不说了,他是不是还呆在那间小屋里等着呢?”他扭过头来对他的老伴儿说,“我还不了解你吗,对他总是发善心,总是护着他。”
达吉雅娜·伊里尼奇娜赶紧走到门口,叫了一声:“米佳!”
米佳应声走了进来,看样子大概有二十八九岁吧,身材高高的,体形比较匀称,一头鬈发。他一看我在坐座,就在门口站住了。穿了一身德国式的衣服,但是一看肩上的皱褶大得很不相称,就知道是俄国裁缝剪裁的,连做工也是俄罗斯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