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7
一到秋天,丘鹬就常常成群结伙地聚集在古老的菩提树园子里。
这种古老的菩提树园子在奥廖尔省多得数不胜数。我们的先祖在选择安居的地点时,有个惯例:必然要选出两三俄亩的好地建造果园,而且要有菩提树的林阴道。然而,大约过了五十年或者七十年,这些所谓的“贵族安乐窝”就逐渐地失去踪影了;不是房倒屋塌,就是被拆毁变卖了,就连附设的砖石瓦屋也都变成了一堆堆废墟,苹果树都枯死了,被砍伐当成了木柴,而那些栅栏和篱笆也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这些菩提树,虽然经过岁月的洗礼,还顽强地活着:依然枝叶繁茂,树干挺拔地矗立在那里。它们威严地挺立在耕地的包围之中,现在向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讲述着“早已长眠于九泉之下的父辈”创业的事迹。
这样的老菩提树是一种极好的树木……就连俄罗斯最无情的农民也舍不得挥起斧头去砍伐它。虽然它的叶子很小,但是它的树枝却异常的茁壮,强劲地伸向四面八方,形成一片巨大的绿荫,坐在树下乘凉可以沁人心脾。
有一次,我同叶尔莫莱到野地里去打鹧鸪,途中我在路旁发现这么一座荒废的园子。我们俩朝园子走去,刚一走进树林,便有一只丘鹬扇动着双翅,扑啦啦地从灌木丛飞起来,于是,我就射了一枪,就在这一瞬间,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尖叫: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姑娘把头伸出来张望了一下,满面惊慌的表情,转瞬就不见了。叶尔莫莱飞快地跑到我的身旁说道:“您怎么能在这里开枪啊,这儿住着一位地主。”
还没等我回答他的话,我的猎犬也没来得及欢蹦乱跳地把我打死的猎物叼回来,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蓄着小胡子的高个子男子从树林中跑了出来,满面怒容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赶紧连声道歉,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并且表示愿意把在他的领地上打到的猎物奉还给他。
“好吧,”他开心一笑地对我说道,“我可以收下您的野味,但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请您在我的家里用餐。”
说老实话,我不大愿意接受他的提议,但是又却之不恭。
“我是这儿的主人,当尽地主之谊。我是您的邻居,敝姓拉季洛夫,也许您早有耳闻吧,”我的新相识接着说道,“今天是礼拜六,舍下的饭菜也许尚能待客,否则我就不敢造次相邀了。”
我跟他寒暄了几句在这种场合下应该说的客套话,就同他一起走了。我们沿着刚刚打扫的小径走出了菩提树林,然后走进一个菜园。在一片老苹果树和枝繁叶茂的醋栗丛之间,是一棵棵圆圆的淡绿色的卷心菜;蛇醉草在杆子上呈螺旋形攀援直上,菜畦里还插满密密麻麻的干树枝,上面绕着干豌豆藤;南瓜一个个又大又圆,好似在地上打滚;依傍在篱笆旁的荨麻,又高又大,随着微风不停摇曳着;一条条黄瓜在带着灰尘的多角的叶子下面都熟了,等着采摘;有两三个地方还丛生着各种花草:鞑靼金银花、接骨木、野蔷薇——那是昔日“花坛”的遗物。
在一个盛满了有点发红和发粘的水的小鱼池旁,有一口井,四周布满了一个个水洼。一只只鸭子在水洼中不停地拍打着翅膀,或者蹒跚而行;有一条狗正在草地上起劲地啃着骨头,全身颤抖着,眯起了眼睛。一头母牛正在懒洋洋地吃草,全身布满了花斑,不时地用尾巴甩打着瘦骨嶙峋的脊背,大概是驱赶牛蝇吧。
走着,走着,小径转了弯,穿过粗大的爆竹柳和一株株笔直的白桦树,便可以看到一幢木板顶的老式房子,是灰色的,还有歪斜的台阶。走到屋前,拉季洛夫停住了脚步。
“不过,”他友好和善地看着我的脸,开口说道,“我此刻仔细考虑了一下,或许您并不十分高兴到舍下来,要果真如此的话……”
没等他说完,我便恳切地对他说道:恰恰相反,我非常愿意到他府上去用餐。
“好,那就请吧。”他诚恳地邀请道。
我们一起走进了房间。一个身穿又长又厚蓝色呢子大衣的小伙子降阶欢迎我们。拉季洛夫立即吩咐仆人给叶尔莫莱拿白酒喝;我的猎人向着这慷慨的主人的背后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我们穿过了前室,那里贴着色彩缤纷的图画,还挂着好多鸟笼子,走进一个不大的房间——是拉季洛夫的书房。我取下猎枪枪带,把它放置在了屋角里。这时,那个穿长大衣的小伙子赶紧走过来,动作利落地帮我掸扫着灰尘。
“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客厅吧,”拉其洛夫亲热地说道,“请您见见家母。”
我跟在他的身后朝客厅走去。进入客厅一看,房间中央摆着长沙发,一位身材不太高的老太太坐在那里。老人身穿棕色连衣裙,头上戴了一顶白色便帽,面孔略显消瘦,慈眉善目,双眸中流露着忧伤和怯懦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