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着嗓门儿喊叫起来:‘没门儿!你们甭想骗我!没门儿,我可不是傻瓜、笨蛋!我可不会上当受骗。快把地图拿来!把土地测量员也给我叫来,你们以为,我会马上把我的想法捅出来交底吗?……做梦!你们还是把地图拿来,有图为证,就是这样!’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拍着地图。又把玛尔法·德米特列芙娜骂了个狗血喷头。她大声喊道:‘你胆敢败坏我的名声?’他便反唇相讥:‘把你的名声给我的栗色马,我都不稀罕。’最后给他喝了马德拉酒,才算把他的嘴堵上,不再闹了。刚刚让他安静下来,别人紧跟着又吵闹起来,吵吵嚷嚷闹个不亦乐乎。”
“我那位可爱的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科罗廖夫坐在屋角里,咬着手杖的把儿,无可奈何地直摇头。我觉得非常尴尬,实在难为情,真想跑走躲开。他会怎么整我们这些人呢?回头一看,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已经站了起来,示意要讲话的样子。经纪人赶紧说道:‘诸位先生,诸位先生,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要讲话。’贵族毕竟是贵族,真算通情达理:全体在场的人立刻静悄无声。于是乎,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开始讲话,他说:我们仿佛忘记了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聚会;又说道:从表面上看,划分地界是对领主有利的,而且是必须做的,但实际上到底为什么呢?——是为了给农民减轻负担,是让他们的耕作更方便些,让他们能应付得了赋税的劳役;要不然的话,像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乱了。他连自己要种的地都不知道在哪儿,得跑到五六里远的地方去耕作,而且也没办法处罚他。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后来又说:不关心农民的福利,那是地主的罪过;又说:归根到底,如果仔细考虑考虑,就会弄清楚,农民的利益其实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的日子过好了,我们也就好过了;他们日子过得不好,我们也不会好过……所以说,为了鸡毛蒜皮的一点儿小事,就吵闹个没完,是一种罪过,是不划算的,是愚蠢的……他不厌其烦地说了又说……这些话说得有多精彩啊!而且句句都打动人心。……”
“那些贵族们听了,一个个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说真格的,就连古书里也没讲得这么透彻呀!可是结果又如何呢?他自己的那四俄亩长满苔藓的沼泽地,说什么也不让出来,说死说活都不肯卖。他还厚着脸皮说:‘我会吩咐我的家丁去把这块沼泽地的水排走弄干的,我要在这块地上建一座改良的制呢厂。’他又振振有词说道:‘我早就选中了这个地方,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胸有成竹……’这件事要是真的,也算情有可原,可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是因为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科罗廖夫的邻居安东·卡拉西科夫舍不得给科罗廖夫的管家一百卢布的钞票罢了。什么事也没办成,我们也只得不欢而散。时至今日,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还认为自己没错,还经常恬不知耻地谈论那个制呢厂,可是到现在他也没派人去把那块沼泽地排水弄干。”
“那他自己的领地是怎样管理的呢?”
“全都试用新方法。可是农民们都不买账,——不过又拗不过他。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搞得还真不错。”
“原来如此啊,路卡·彼得罗维奇?原来我还以为您是守旧派呢。”
“我呀,自当别论,我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地主。我那点产业又算得了什么?……我又没有飞黄腾达的本事。立身处世只求光明磊落、合理合法,就对天磕头了!年轻的先生们都不喜欢过去的老一套,我很赞赏他们……现在是应该变得聪明一些了。只是有一点不太妙:年轻的先生们只会自作聪明,而不会脚踏实地地干事儿。他们把农民当作木偶来耍,瞎折腾一阵子,玩坏了,就丢开不管了。于是,农民重新又落到农奴出身的管家或者德国管事的手掌心中去受罪。最好是能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先生站出来做个表率,让大家看个明白:就应该这样干!……结果究竟会怎么样呢?……莫非我就这样死去,真的看不到新的局面了吗?这岂非咄咄怪事?老的一套都过时了,新的一套就是这么难产!”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奥夫谢尼科夫。他回过头去望了一望,向我身边凑近一些,接着小声说道:
“您听到过有关瓦西里·尼古拉伊奇的事儿吗?”
“没有,不曾听说过。”
“请您给我说个明白,这事儿多么离奇古怪!真是让我百思不解。这是他那些庄稼汉传扬出来的,可是我听了以后,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您知道,他是一个年轻人,刚继承了母亲的遗产没多久。于是就跑到自己的世袭领地上。庄稼汉们一个个都好奇地跑来看自己的主人。庄稼汉们一看,感到非常惊奇!这位老爷竟然穿着一条棉绒裤子,活像个赶大车的,脚上一双滚边靴子;身上一件红色衬衣,上衣也跟赶大车的一样;满脸大胡子,头上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长相也怪模怪样的——好像是喝醉了,可是又不像真的醉了,有点疯疯癫癫的。‘你们都好啊’他开口问候大家,‘弟兄们!愿上帝保佑你们。’庄稼汉们都给他鞠躬施礼,可是都不敢吭声,您知道,因为他们都害怕。他自己似乎也很害怕。于是,他便对这些人说道:‘我是俄罗斯人,你们也是俄罗斯人;我爱俄罗斯的一切,……我有一颗俄罗斯的心灵,我身上流的血也是俄罗斯的……’说着,说着,他突然发布命令:‘来,伙计们,大家来唱一支俄罗斯民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