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暴踪迹

对于那行将就木的罪人最难堪的事情是：那控告人是一个有名望的公民，自己的朋友，他的爱妻的父亲。群众的种种狂想之一是要人摹仿古代所谓“大义灭亲”，将自我牺牲的祭品奉献给人民的祭坛。所以，主审官说（假如不说，他自己的脑袋也就会从他的肩背滚下去了）这共和国的好医生应为共和铲除一个可恨的贵族家属，应坚定地感到他的女儿成为寡妇，她的孩子成为孤儿，这是为了神圣共和的爱国热情和喜悦，此时，法庭上洋溢着狂情激奋，一片爱国热情，毫无人类的同情之感。

“这医生对他是很有影响力的，是吗？”德法格太太含糊其词地说，对着复仇微笑着。“现在救救他吧，我的医生，救他吧！”

每当一个法官投一票时，就有一阵吼声，一票接着一票，一阵又一阵吼声。

一致表决。一个心灵和家世纯属贵族血统的人，一个共和国的敌人，一个臭名昭彰的压迫人民的人。送回候审监狱，二十四小时之内处决！

11黄昏

这样判处死刑的无辜男子的苦命的妻子在这种宣判之下昏倒了，仿佛受到生平致命的打击。但是，她一声不吭，并且她的内心有着如此强烈的声音，表明世界上只有她必须在他的悲惨境遇中支撑他，而不增添他的痛楚；所以她立即站了起来，甚至从震惊中平静下来。

由于法官们必须出去参加门外的群众示威游行，法庭宣布休会。匆忙退出法庭的许多人发出的响声还没有停下来，路茜站着将双手伸向她的丈夫，脸上显出爱和安慰的表情。

“我可以靠近他吗？我可以拥抱他一次吗？噢，善良的公民们，你们能给我们一点同情吗？”

那里只剩下一个狱吏，还有昨夜逮捕他的四个人之中的两个，以及巴尔塞。人们都拥向街头示威去了。巴尔塞向其余的人提议，“让她拥抱他吧；不过只一会儿。”这个建议被默许了，于是，她被他们从大厅里的椅子上传送到一个高处，他靠在被告席的围栏上，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告别了，我心灵的爱人。我向我的爱最后祝福。在疲倦者的安息之地，我们将要再相会！”

当他拥抱着她时，他说了这番话。

“亲爱的查尔斯，我能承受。靠上苍保佑：别为我忧伤。为我们的孩子最后祝福吧。”

“请你转告她。请你替我吻她。也请你替我向她告别。”

“我的丈夫。不。等一会！”此时他正要离开她。“我们不久将会再相会。我感到这将会逐渐弄碎我的心；但是当我能够的时候，我会尽到我的职责，并且当我离开她的时候，上帝将会如同曾经赐给我一样，赐与她一些朋友。”

她的父亲跟在她的后面，正打算向他俩下跪，但是达雷立即伸手抓住他，叫道：

“不，不。干什么，干什么你要向我们下跪！现在我们才知道昔日你是怎样挣扎，现在我们才知道，当你怀疑我的家世并且当你清楚我的家世的时候，你是怎样遭受苦难的。现在我们才知道你为了爱她而尽力征服一种自然的憎恶。我们真心诚意地感激你。上天保佑你！”

她的父亲唯一的回答是两手紧紧抓住头上的白发，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是毫无办法的，”犯人说。“世间万物往往是在结合之时就预示要分手似的。我的母亲曾把我带到你面前嘱咐我的事，我曾尽力实现我那可怜母亲的嘱托，但总是徒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幸的开始自然不会有幸运的结局。安心吧，原谅我吧。上天保佑你！”

当他被带走时，他的妻子放开他，站着目送着他，合掌祈祷，脸上露出容光，甚至带着安慰的微笑。见他走进犯人的门时，她才转身，并将她的头亲切地投入她父亲的怀抱里，欲要开口，却昏倒在他的脚下。

然后，西得尼.卡登从那昏暗的角落里突然出来扶起她，但是他一直不曾从那儿移动过。此时，只有她的父亲和劳雷先生陪着她。当他扶起她时，她的头靠在他的手臂上，于是他的手臂发抖。可是，他似乎神气十足，毫无怜悯的样子——显出得意的神色。

“我可以把她抱上车吗？我不会觉得她的沉重。”

他轻轻地将她抱到车门口，又小心地把她放进马车里。等到她的父亲和他们的老朋友也都上了车之后，他才坐在车夫身边。

他们来到家门前，这儿是不过几小时之前他停留过的地方，在这儿他想象那街上粗石铺成的路面正是她踏过的；他又将她抱了起来，抱送到楼上的房间里。他把她放在长椅上，此时，她的孩子和普洛斯女士便伏在她身上抽泣。

“别打扰她，”他小声对普洛斯说，“她现在好多了，不要叫醒她，她仅仅发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