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卡登说。“我并不老,但是我年轻时期的路绝不是通往老年的路。但我也活够了。”
“我相信我也同你一样,”劳雷先生说。“你想出去吗?”
“我要同你一块儿走到她的门口。你知道我的流浪和放荡无羁的习惯。假如我在街上游荡太久,你不必担忧,早晨我定会出现。明天你要到法庭去吗?”
“去,可是不幸。”
“我也要去,但是只作为观众。我的密探会替我找到一个位置。请拉着我的手臂,先生。”
劳雷先生拉着他的手臂,他们一同下楼,走到街上去了。不过几分钟他们来到劳雷先生的目的地。卡登在那里同他分手,但是在不远处徘徊,而且当门关了时他又转回来摸摸那门。他曾经听说她每天到监狱那儿去。“她从这儿出来,”他说着,环视周围,“转向这条路,一定时常踏着这些路石。让我跟踪她的足迹前去吧。”
晚上十点,他站在拉佛斯监狱前面,站在她曾经几百次站过的地方。一个矮小的锯木匠在已关好了的铺子门口抽烟斗。
“晚安,公民,”西得尼.卡登说,由于这人好奇地审视着他,所以经过时停下来。
“晚安,公民。”
“共和如何?”
“你是指‘格洛提’吗?不坏。今天六十三个。将会快到一百了。撒姆森和他的人有时过分疲劳地诉说,哈,哈,哈!他是这样滑稽可笑,那撒姆森。这样一个剃头匠!”
“你常去看他——”
“——剃吗?常常去。每天。了不起的剃头匠!你见过他干活吗?”
“没有。”
“当他有一批好货的时候,去瞧吧。公民,今天不到两斗烟的时光他剃掉六十三个。仅仅不到两斗烟的工夫。平心而论,一字不错!”
当那咧嘴傻笑的小男人拿着他的烟斗,解释他怎样计算砍头处刑的次数时,卡登显然觉得自己很想干掉这家伙的性命,他便只好走开。
“尽管你穿着英国服装,”锯木匠说,“你不是英国人吗?”
“是的,”卡登又迟疑片刻才回头答话。
“你讲话像是法国人。”
“以前我在这儿读过书。”
“啊哈,地道的法国人!晚安,英国人。”
“晚安,公民。”
“去看看那滑稽家伙吧,”他后面的那小男人劝说道,“带一只烟斗去!”
西得尼离去不远,便在街中间的一盏闪着微光的路灯下停下来,用铅笔在一片纸上写什么。然后用一个熟悉道路人的果敢的步伐穿越几条又黑又暗的街道——比往日更加肮脏,即使是最好的大街上也在那恐怖的时代留下污迹——他停止在一个药剂师的铺子前面,此时,其主人正在关闭店子。在这一条弯曲而倾斜的街道上一个扭曲的,阴郁的小男人开着一间歪歪斜斜的,光线暗淡的小店。
当西得尼在他的柜台旁边同他相遇时,他也道一声晚安,把那纸片放在他面前。
“嘘嘘!”药剂师一面看纸条一面轻轻地吹口哨,“唏!唏!唏!”西得尼.卡登并不理会,药剂师说:
“给你的,公民?”
“给我。”
“公民,你把它们分开时要特别小心?是吗?你知道将它们混合在一起的效果吗?”
“我清楚。”
他接了几个小纸包,将它们一个一个地放进内衣的胸袋里,付了药钱后便从容不迫地离开那店子。“没有别的事,”他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我不能安睡,要一直到明天。”
在那迅速飞渡的流云下他高声谈了这些话,他的态度既不疏忽,也不算轻蔑。那是一个疲倦的人的一定态度——这人曾彷徨过,斗争过,甚至迷失方向,但是到底断然决定转入一条道,而且显然知道它的后果。
许多年前,他曾称他自己在最初的竞争者之中是鹏程远大的青年,曾送过他父亲入黄泉。他的母亲在他的父亲之前几年去世了。现在阴森的街上前行,暗影重重从他面前掠过,那惨淡的月和云正从他头上高空中滑过,他忆起当年在他父亲墓前所读过的庄严词句,“主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者虽然去世,也必会复活;凡活着信我者,必将永远不死。”
在这刀斧扬威的城市里,夜间独自徘徊,他心里暗升悲愁,这是因为今天六十三个上了断头台,这是因为在狱中等待明天处死的牺牲者们,这是因为明天的明天还有许多牺牲者们;这一连串的联想油然而来,就仿佛从深水中已轻易地发现沉船上的锈锚链似的。他并不寻求它,只是重复着那些词语,并继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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