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政变前纪
第一章 政变之总原因
政变之总原因有二大端:其一由西后与皇上积不相能,久蓄废立之志也。其二由顽固大臣痛恨改革也。西后之事,既详前篇。今更纪顽固党之事如下:
去年湖南巡抚陈宝箴,拟在湖南内河行小轮船。湖广总督张之洞不许,曰:“中国十八省惟湖南无外国人之足迹,今一行小轮船,则外人将接踵而至矣。”陈诘张曰:“我虽不行小轮,宁能禁外人之不来乎?”张曰:“虽然,但其祸不可自我当之耳,若吾与君离湖南督抚之任,以后虽有事而非吾两人之责也。”于是小轮船之议卒罢。去年之冬,德人踞胶州,欧洲列国分割支那之议纷起,有湖南某君谒张之洞诘之曰:“列国果实行分割之事,则公将何以自处乎?”张默然良久曰:“虽分割之后,亦当有小朝廷,吾终不失为小朝廷之大臣也。”某君拂衣而去,吾今又有一言告于读此书者,若不能知中国全国二品以上大员之心事如何,则张之洞此两语其代表也。
呜呼!张公固大臣中之最贤而有闻于时者也。然其言犹若此,况其他出张公之下数等者乎。故今综全国大臣之种类而论之,可分为数种类:其一瞢然不知有所谓五洲者,告以外国之名,犹不相信,语以外患之危急,则曰此汉奸之危言悚听耳,此一种也。其二则亦知外患之可忧矣,然自顾已七八十之老翁矣,风烛残年,但求此一二年之无事,以后虽天翻地覆,而非吾身之所及见矣,此又一种也。其三以为即使吾及身而遇亡国之事,而小朝廷一日尚在,则吾之富贵一日尚在,今若改革之论一倡,则吾目前已失舞弊之凭藉。且自顾老朽为不能任新政,必见退黜,故出死力以争之,终不以他年之大害,易目前之小利也,此又一种也。呜呼!合国握持政柄之人,无一人能出此三种之外者,而改革党人乃欲奋螳臂而与之争,譬犹孤身入重围之中,四面楚歌,所遇皆敌,而欲其无败衄也得乎。
第二章 政变之分原因
政变之分原因多矣,今择其稍重大者条列之。
一、戊戌三月,康有为、李盛铎等同谋开演说恳亲之会于北京,大集朝士及公车数百人,名其会曰保国。后李盛铎受荣禄之戒,乃除名不与会。已而京师大哗,谓开此会为大逆不道,于是李盛铎上奏劾会,御史潘庆澜、黄桂芳讨,皇上概不问,而谣诼之起,遍于全都。
二、同月梁启超等联合举人百余人,连署上书,请废八股取士之制,书达于都察院,都察院不代奏,达于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不代奏。当时会试举人集辇毂下者将及万人,皆与八股性命相依,闻启超等此举,嫉之如不共戴天之仇,遍播谣言,几被殴击。
三、先是,湖南巡抚陈宝箴,湖南按察使黄遵宪,湖南学政江标、徐仁铸,湖南时务学堂总教习梁启超,及湖南绅士熊希龄、谭嗣同、陈宝箴之子陈三立等,同在湖南大行改革,全省移风,而彼中守旧党人嫉之特甚,屡遣人至北京参劾,于是左都御史徐树铭、御史黄均隆,相继入奏严劾,皇上悉不问,而湖南旧党之焰益炽,乃至哄散南学会,殴打湘报主笔,谋毁时务学堂,积谋数月,以相倾轧。
四、于四月二十三日,皇上下诏定国是,决行改革。于是诸臣上奏,虽不敢明言改革之非,而腹诽益甚。五月初五日下诏废八股取士之制,举国守旧迂谬之人,失其安身立命之业,自是日夜相聚,阴谋与新政为敌之术矣。礼部者科举学校之总汇也,礼部尚书许应福百计谋阻挠废八股之事,于是御史宋伯鲁、杨深秀劾之,许应改俗劾康有为,皇上两不问。
五、先是,二月间,康有为上书大陈变革之方,大约以革除壅蔽,整定官制为主义,请在京城置十二局,凡局员皆选年力精壮讲习时务者为之,书既上,皇上饬下总理衙门议行,总理衙门延至五月尚未复奏,盖意在敷衍搪塞也。至四月二十三日,国是之诏既下,皇上乃促总署速议复奏。总署议奏,驳不可行。上震怒,至五月十七日,复命军机大臣与总署会议,同月二十五日议复,仍驳其不可行。上益怒,亲以朱笔书上谕命两衙门再议,有须切实议行,毋得空言搪塞之语,两衙门乃指其书中之末节无关大局者准行数条,其大端仍是驳斥。上无如之何,太息而已。夫皇上既知法之当变矣,既以康有为之言为然矣,而不能断然行之。必有藉于群臣之议者何也,盖知西后之相忌,故欲藉众议以行之,明此事之非出于皇上及康有为之私见也。而诸臣之敢于屡次抗拂上意者,亦恃西后为护符,欺皇上之无权也。当五月间大臣屡驳此书,皇上屡命再议之时,举京师谣言纷纭不可听闻,皆谓康有为欲尽废京师六部九卿衙门,彼盈廷数千醉生梦死之人,几皆欲得康之肉而食之,其实康不过言须增新衙门耳。尚未言及裁旧衙门也,而讹言已至如此,办事之难,可以概见矣。皇上病重之说,亦至此时而极盛,盖守旧者有深意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