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亚往路上看了最后一眼,走进了屋里。她躺在床上,裹着被子,一直期盼着这一夜平平安安,惴惴不安地慢慢入睡了。
一大清晨,家里的人都还在熟睡,冬妮亚就醒了。她急忙穿好衣服,为了不惊醒家人,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里,解开毛茸茸的大狗特列佐尔身上的链子,一同进城了。她在柯察金的家门前犹豫不决地停留了片刻,然后,推开栅栏门,走进院子,特列佐尔摇晃着尾巴,跑在前面……
就在这天早晨,阿尔乔姆也从乡下回来了,他是和他的雇主铁匠师傅一起乘大车回来的。他扛着挣来的一袋面粉,走进院子。铁匠帮他拿着一些零碎的物品跟在后面。阿尔乔姆走到敞开的门边,放下肩上的那个口袋,大声喊道:
“保尔!”
但是,没人回答。
“把东西放进屋里去吧,干吗愣在那儿?”铁匠走过来说。
阿尔乔姆把东西放到厨房,进了屋。他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房间里乱七八糟,破旧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
“真是见鬼了!”阿尔乔姆转身对铁匠莫名其妙地嘟哝了一句。
“确实乱七八糟的。”铁匠附和答道。
“秀,究竟是谁家的女儿?”
“我是林务官图曼诺夫的女儿。我认识保尔。”
“啊……”阿尔乔姆模棱两可地拉长着声音。“瞧,我还扛回来一袋面粉喂这个? 为什么喧闹?
为什么叫嚷?
因为彼得留拉
开到了乌克兰……
保尔站了起来,走到窗旁。在茫茫的黄昏暮色中,他听见街上传来的车轮轰隆声,嘈杂的脚步声以及合唱的歌声。
他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地说:
“看来,部队在进城了。”
保尔转过身去。
说话的人是昨天关进来的那个姑娘。
他已经听她讲过自己的情况。酿私酒的女人给问出来的。原来,这个姑娘住在离城七俄里的农村,她的哥哥格里茨科是红色游击队员,苏维埃政权期间担任贫农委员会主席。
红军撤退的时候,格里茨科也全副武装地跟着走了。现在他们全家简直给搞得鸡犬不宁,仅有的一匹马被人给牵走了;父亲也被抓进城里,在牢里吃尽了苦头。村长曾领教过格里茨科的厉害,出于报复,故意把各种混蛋都领到格里茨科家中住宿。终于使他家一贫如洗。前天,司令官到村里抓人,村长又把司令官领进她家。司令看中了这个姑娘,第二天清晨就带她进城来“审问”。
保尔彻夜不眠,辗转反侧,无法平静,“以后会怎么样呢?”这个无法摆脱的思绪始终在他的脑海里萦回。
他浑身上下都疼。禽兽不如的押送兵出手重极了。
为了摆脱令人苦恼的思索,保尔开始注意身旁两个妇女的悄声细语。
姑娘低声地叙述着那个警备司令纠缠、威逼和诱惑她的经过,在碰了钉子以后,又如何暴跳如雷,发狂地说:“我要把你关进地牢里去,你别想再从我这儿出去。”
黑暗笼罩着整个牢房,令人窒息的、令人不安的黑夜已经来临。紧接着又是难以预测的第二天。才是第七个夜晚,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保尔躺在硬邦邦的地上,浑身疼痛。这时牢房里只有三个人:老头像是睡在家里的热床头上似的,打着呼噜;他能随遇而安,因此夜夜睡得又香又甜。酿私酒的女人被哥萨克少尉放出去弄酒了。村姑赫里斯京娜和保尔并排躺在地上,靠得很近。昨天,保尔从小窗户里看到谢廖扎在街上站了很长时间,忧郁地盯着牢房里的窗户。
“显然,他已经知道我被关在这儿了。”
接连三天都有人送来几块酸酸的黑面包,但没有说是谁送的。这两天,司令官连续提审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审讯的时候,保尔什么也没招供,对一切都否认。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能保持沉默。他想做一个勇敢的人,坚强的人,就像他读的书中所描述的那些人一样。不过,被捕的那天夜里,被带到磨坊那座大房子附近时,他听见一个匪兵说:“少尉先生,把他拖到这儿来干什么?从背后给他一枪,不就了结了嘛!不就完啦!”当时,他心里害怕极了。是啊,十六岁就死掉,真是太恐怖了!死了,那就再也活不过来啦!
赫里斯京娜也在想心事。她比这个小伙子知道的情况更多,他大概还不清楚那件事……可她却是亲耳听见的。
保尔怎么也睡不着,彻夜未眠。赫里斯京娜打心底里对他同情,但她也有自己的苦处。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城防司令吓唬她的话:“我明天再和你算账。你要是还不从,就把你送到警卫队去,哥萨克们可不会放过你的。何去何从,自己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