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开饭时,高老头在欧也纳旁边坐下,亲切地瞧着他,跟他说话,一改平时石膏像般的面容,令众房客大为惊讶。伏脱冷自上回两人交谈以后,还是初次见到大学生,似乎想猜透他的心思。隔夜入睡之前,欧也纳曾把展现在眼前的广阔天地估量了一番,此刻记起伏脱冷的计划,自然联想到泰伊番小姐的陪嫁,不由得瞧了瞧维多琳,正如一个极为正派的青年,瞧一个有大笔钱财继承的姑娘。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可怜的姑娘当然觉得,欧也纳穿了新装一表人才。双方对视,意味深长,于是拉斯蒂涅肯定,自己已成为她心目中的目标;那种朦胧的欲望,少女也概莫能外,碰到第一个迷人的男子,便想入非非了。欧也纳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喊了又喊:“八十万法郎呀!”可是一转念想想昨天的事,又认为自己对纽沁根夫人故作姿态的热情,恰如解毒剂之于不由自主的邪念。
“昨天意大利剧院演的是,罗西尼的《塞维勒的理发师》。我从没听过那么美妙的音乐,”他说,“天哪!在意大利剧院有个包厢真幸福。”
高老头冷不丁听到这句话,仿佛狗一下子看懂了主人的手势。
“你们真洒脱,”伏盖太太说,“你们男的,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您是怎么回来的?”伏脱冷问。
“走回来的。”欧也纳回答。
“要是我呀,”伏脱冷诱惑地说,“我才不喜欢半拉子开心。我要坐自己的马车,上自己的包厢,舒舒服服地回来。要就全套,否则拉倒!这是我的名言。”
“这就对啦。”伏盖太太接着说道。
“您可能要去看德·纽沁根夫人吧,”欧也纳低声对高里奥说道,“她当然会伸出双臂欢迎您,她会向您打听我的详细情况。我得知,她要想尽办法,让我表姐德·鲍赛昂夫人能在家里接待她。您别忘了告诉她,说我爱她,自然会想到要让她如愿以偿。”
拉斯蒂涅赶紧去法学院,他不想在这所讨厌的公寓里多呆一分钟。他闲荡了差不多一整天,头脑热烘烘的;大凡怀着太强希望的年轻人,都有过这种体验。伏脱冷的议论使他反复考虑社会人生,这时他在卢森堡公园碰到了他的好友比安训。
“你怎么这样板起面孔?”医科大学生对他说道,一边拉过他的胳膊,去卢森堡宫前面溜达。
“我烦得很,脑子里尽转些坏念头。”
“哪一类的?念头也可以治嘛。”
“怎么治?”
“跟着念头走呗。”
“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管打哈哈。你读过卢梭的作品吗?”
“读过。”
“你记不记得这么一段,说如果身在巴黎不动,可以单凭意念之力,杀掉中国一个年迈的满大人而发财;他问读者会怎么办。48”
“记得。”
“那么!你呢?”
“哼!我都杀到第三十三个满大人了。”
“你别开玩笑了。喂,要是让你相信,事情确实可行,你只要点个头,那你干不干?”
“那满大人,是不是很老?不过,哼!老也罢,少也罢,瘫痪也罢,健康也罢,说真的……见鬼去吧!嗨!我可不干。”
“你是个好小伙子,比安训。不过要是你爱上一个女人,爱得为她神魂颠倒,要是她需要金钱,很多的钱,用于衣着、马车,以及兴头上的种种花哨玩艺儿,怎么办?”
“可你把我弄糊涂了,倒要我来说理。”
“那好!比安训,我疯了,你治治我吧。我有两个妹妹,都像天使般的美丽、纯洁,我要让她们幸福。从现在起五年之内,上哪儿去弄二十万法郎给她们做陪嫁?你瞧,人生有时非下大注狠赌不可,不能为了挣几个小钱而蹉跎了幸福。”
“你提出的问题,每个踏进社会的人都会遇到,你想仿效古人利剑斩乱结。哥们,要这样干,除非你是当年的亚历山大,否则只能去坐牢。我嘛,我安于将来在外省营造小日子,老老实实,子承父业。人在最小的圈子里,跟在广阔天地里,感情同样可以得到充分满足。拿破仑吃不下两顿晚饭,他的情妇再多,也多不过嘉布遣教会医院实习生的情妇。咱们的幸福,哥们,无非在于我们从头到脚的躯体;幸福的代价是每年一百万也罢,一百路易也罢,我们的内心感受都是一样的。总之,我就不取那个中国人的性命了。”
“谢谢,你使我好受多了,比安训!咱们永远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