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智慧不可能从他面孔的茫然惊愕之中读懂他心理的奥秘。他是否明白这已经发生的事情呢？他是否还记得他们对他说过的话呢？他是否知道他已经自由了呢？这些问题不是人的明智所能解决的。他们尽力给他说明，但是，他是这样胡涂，而回答又是那样迟钝，以至他们担心他的昏迷。因此，他们同意此刻不再去打扰他。他不时地用双手抱着头，显出一种狂野的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态，这是前所未有的；但是，他女儿的声音使他惊喜，并立刻转向她谈话的方向。
他长期习惯于一种受压抑的服从态度，他们给他吃喝什么，他就吃喝什么，他们给穿什么，他就穿什么。他欣然地顺从他的女儿挽起他的手臂，而且双手紧握着她的手。
他们开始下楼，德法格先生提着灯走在前面，劳雷先生随后。他们在那长长的楼梯上走下几级，他就站住了，呆呆地看着屋顶和周围墙壁。
“你记得这地方吗，我的父亲？你记得你曾从这楼梯走上来吗？”
“你说什么？”
但是，在她重复这问题之前，他就仿佛听见她已经重复了似的，便咕哝咕哝地答道：
“记得？不，我不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他们来说，他显然完全记不清他是如何被人从监狱搬到这房子里来的。他们听见他嘟哝着，“北塔，一百零五”；当他向四周环视时，他显然把这地方当作长期监禁他的堡垒了。他们走到庭院里的时候，他本能地改变步子，似乎在等待吊桥落下；然而，当他看见并无吊桥，而只有一辆马车停在大街上，这时他才放下他女儿的手，又用双手抱住他自己的头。
门道附近没有人群，从任何窗口也只看见模糊的人影，甚至街上也渺无行人。一种不自然的寂静与荒凉笼罩着那儿。只出现一个人，那就是德法格太太——她靠在门柱上编织什么，别的什么也不看。
囚犯已坐进了马车，他的女儿跟着进去，劳雷先生一踏进车门就被弄得进退两难，囚犯苦苦恳求要他的制鞋凳子和未完工的鞋子。德法格太太答应立刻去拿，于是，她一边编织，一边走过庭院，走出灯光之外。她迅速取回东西交给他们；——很快又靠在门柱上编织，别的什么也不看。
德法格爬上车座，下令“开往边界！”车夫“啪”地挥动鞭子，马蹄得得，奔驰在微弱而飘动的灯光之下。
在悬挂的灯下——在整齐开阔的街上更亮些，在杂乱狭窄的街上更暗些——经过敞亮的商店，欢乐的人群，灯火辉煌的咖啡馆和戏院门前，来到一个城门口。士兵们提灯站在守卫处。“护照，游客！”“就来，长官，”德法格说，跳下车，庄严地站在一旁，“这就是车里那位白发老先生的护照。我受委托送他到——”他放低声音回答，此时，那些军用提灯之中发生了片刻疑虑，然后一个提灯由一只穿制服的手送进车里，与这只手相关的两只眼睛用一种异乎寻常的样子看了看白发老先生。“好的。去吧！”那位穿制服的说。“再见，”德法格说。他们从渐渐微弱的悬吊的一小片灯光之下来到一大片夜星的照耀下。
在万古长存，永恒不变的星光布满的苍穹下面，有些恒星距离这渺小的地球是如此遥远，因此，天文学家告诉我们这些星星的光线是否已经到达地球是值得怀疑的。在宇宙空间的这一点上，任何事物都在受难或遭受毁灭；夜色的暗影是广漠而漆黑的。经过了彻夜的风寒与不眠一直到黎明，他们又一次在贾维斯.劳雷耳边低语——他们坐在那已经挖掘出来的被埋葬的人对面，疑惑这人或许永远失去了什么敏锐的能力吧，能够复活吗——老问题又一次回响：
“我希望你愿意复活，好吗？”
却依然是从前的回答：
“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