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干什么？你想要进疯人院吗？”酒铺的老板说，并且走到对街拾起一把污泥涂掉墙上的字。“你为什么在大街上写字？告诉我，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写字吗？”
当店主责问他的时候，他那只干净的手（或许有意，或许无意）放在那玩笑者的胸口上。这位滑稽角色用自己的手拍拍他的手，机警地向上一跳，做了一个奇妙的舞姿再落下来，他的一只脏鞋从脚上突然跳落到他的手上，他便举起鞋子。此情此景，虽然看不出他是一个狡诈的家伙，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滑稽家。
“穿起来，穿起来，”酒铺老板说。“喝酒，喝酒；到那边去喝酒吧！”这样说着，他把他的脏手搁在滑稽家的衣服上揩了一下——这完全是有意地，因为这手是为他的字而弄脏的，然后他又走过街道，走进酒店。
酒店老板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头颈粗短的、好斗的男人，而且体温一定很高，尽管寒气逼人，他没穿外套，只在肩上系一根吊带。他的衬衣袖子也卷了起来、露出棕色下半手臂。头上没有戴帽，满头波纹式的黑鬈发，一身棕黑色，一双漂亮的眼睛、眉宇之间开阔鲜明。看样子他的脾气不错，但也毫不迁就他人；显然是一个有主意又有决心的、性格坚强的人；在一面是悬岩一面是深渊的狭路上谁也不愿意遇见这种人，因为无法使他改变。
当他进来时，他的妻子德法格太太坐在柜台后面。这位太太是一个年龄与他相当、身体结实的女人，有一双似乎什么也不看而什么都留心的眼睛，一只粗大的手上带着沉重的指环，严肃的面孔，强健的身体，举止镇静、沉着。德法格太太有这样一种性格，凭着这种性格，可以预料她所主持的账目之事是不会出差错的。德法格太太对于冷是非常敏感的，全身包裹在皮衣服里面，头颈上还围着一条颜色鲜艳的大披肩，但没有遮住她的大耳环。她将她面前的编织物放在一旁，正用一枝牙签剔牙齿。当她的丈夫进来时，她仍然用左手托着右手肘剔牙齿，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并不言语。这一声咳嗽，连同那牙签上方扬起来的狡黠的黑色眉毛，暗示给她丈夫：在他走过去的时候他应该留意周围的情形，看看铺子里的顾客们，因为有了刚来的新客人。
酒店老板因此转动他的两眸，直到停留在一位年迈绅士和一位年轻姑娘身上。老人和少女同坐在一个角落。另外一伙人中：两个玩纸牌、两个玩骨牌，三个站在柜台旁慢慢地饮着少许白酒，当他穿过柜台后面时，瞧见年迈绅士对年轻姑娘说，“这是我们的人。”
“你们到这儿来捣什么鬼？”德法格先生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认识你们。”
但是，老板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两位陌生的人，他和站在柜台旁边的三个酒客聊了起来。
“怎样？雅克？”三个中间的一个对德法格先生说。“泼出来的酒都喝完了吗？”
“每一滴都喝完了，雅克。”德法格先生回答。
当这样互相称呼教名的时候，德法格太太还是十分镇静地剔着牙齿，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而且又微微扬起眉毛。
三个之中的第二个对德法格先生说，“除了黑色面包和死而外，这许多可怜的畜生真不容易尝到酒味，或别的什么味。是不是，雅克？”
“是的，雅克，”德法格先生回答。
在第二次互相称呼教名的时候，德法格太太还是十分镇静地剔着牙齿，又稍微咳了一下，又轻轻扬起眉毛。
三个中间的最后一个，放下他的空杯子，咂咂嘴唇，开口讲话。
“啊！越来越坏了！这些可怜的畜生嘴上总是有一种苦味，过的是苦日子，雅克。对吗，雅克？”
“对的，雅克，”德法格先生回答。
当第三次互相叫唤教名结束的时候，德法格太太放下她的牙签，眉一直扬起，稍稍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
三个顾客向德法格太太脱帽，把帽子摇了三下。她点点头表示还礼，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她装出没事的样子，向酒店周围扫了一眼，显得非常心平气和，便拿起她的编织物，专心编织起来。
“先生们，”她的丈夫说，他那闪亮的眼睛仍然在观察着他的妻子，“日安，那单人房间，你们想去瞧瞧，我出去时你们问过吧，房间在五楼。楼梯靠近这里左边的小庭院里，”他用手指着那方向，“靠近我店铺的窗子。但是，现在我想起来了，你们之中的一个人已去过那里，可以带路。先生们，再见！”
他们付账后出去了。当德法格先生的眼睛正打量着他的正在编织的妻子时，那位老绅士从角落里走出来，请求谈谈。
“乐意，先生。”德法格先生说，静静地同他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