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慢慢轻轻地爬上去。梯子并不长,一下就爬到顶上。顶上突然出现一个拐角处,他们猛然发现三个人,这些人的脑袋都紧贴在门边上,正在从墙壁的缝隙里聚精会神地偷看房间的一切。这三个人闻脚步声,立刻转身,直立,表明他们就是刚才在酒店里喝酒的那三个人。
“你们突然来访使我忘记了他们,”德法格先生解释:“去吧,乖孩子们,我们在这里有点事办。”
那三人悄悄溜走,默默下去。
这顶楼上显然没有其它门,酒店老板笔直朝那唯一的门走去,劳雷先生有些生气,低声问他:“你把梅尼特先生当作展品吗?”
“我以你们所见到过的方式把他展示给选定的少数人看。”
“这样行吗?”
“我想是可行的。”
“少数人是些什么人?你如何选择的?”
“我选择真实的人,说了我的名字——杰克是我的名字——我认为这种光景对于这些人有某种益处。够了,你是英国人,这是另一回事,请你在这里呆一会儿。”
他弯着腰,从墙壁缝里向里面窥视,用一种警告的手势使他们站在后面。他立刻抬起头,敲了两三下门——除了产生声响之外,显然毫无别的目的。出于同样的用意,他又用锁匙在门上划了三四下,然后才鲁莽地把钥匙放进锁孔,尽力转动着。
在他的手下门慢慢地向里面开了,他朝房间里看看,并说了几句话。一个微弱的声音回答。两方所说的只不过是单音而已。
他回头瞧瞧,招呼他们进去。劳雷先生用手搂着那女子的腰,抱着她,眼看她就要昏倒了。
“办——办——办事务,事务!”他劝告着,面颊上闪出汗水。“进去,进去!”
“我害怕它,”她回答,战栗着。
“它?什么?”
“我说他,我的父亲。”
由于她的状态和向导者的暗示,劳雷采取了拼命的行为,用尽从肩膀就颤抖的臂力,把她举起了一点,推她进了房间,他正好将她放进门,扶着紧贴在他身上的她。
德法格掏出钥匙,关上门,从里面锁上门,又从锁上取出钥匙后拿在手里。这一切做得有条不紊,然而发出又响又粗的声音。最后,他以稳重、端庄的步伐走到窗子那边后,又转过脸来。
这顶楼,原来是堆柴炭之类的储藏室,昏暗的,只有那凸形的窗子是屋顶上的一道门,门上有个小小的起重机,可以从街上吊东西上来,没有玻璃,用两扇木板关闭,如同法国建筑的门一样。为了不让寒气侵入,一扇门是紧闭着的,另一扇开着一条细缝。由于外面能够射进一点光亮,初进门时,要看任何事物都是困难的;无论何人,只有相当长时间才能习惯,才能逐渐养成在昏暗中干精细活的眼力。就是在这地方,有人正在工作着;一个白发老人,背对着门,面向着窗子,酒铺老板从这窗子看着他正坐在矮凳子上,躬着腰,忙碌地制作鞋子。
6鞋匠
“日安!”德法格先生说,俯视着那正在低头做鞋的白发老人。
他的头抬了片刻,以一种非常微弱的声音回答了这问候,似乎这声音从远处而来。
“日安!”
“瞧,你还在努力干活?”
沉默许久,他才抬起头回答,“是的——我正在干活。”此时,一双样子凶暴的眼睛盯了一下问话者,然后脸又低下去了。
那声音的微弱既可怜又可怕。尽管毫无疑问与拘禁与饮食的艰难大有关系,但是这并不是体力衰弱的微弱。这微弱是因孤独和颓废所致,实在令人感到悲惨。这声音好像是许久许久前的声音所残存的微弱回响。几乎完全失去人类声音的生气和韵味,对感官产生的影响仿佛是美丽的色彩已褪变成淡黯污迹一样。声音是那样低沉而哽咽,又好像是从地下发出的。它清楚地表明他是一个绝望和迷惘的动物,一个流落在荒野之中孤独漂游的饥饿旅客,在临死倒下之前因思家而发生的悲哀之声。
默默工作几分钟之后,他那深沉的眼睛又抬起来,不是因为任何兴致或好奇,而是先有一种朦胧的机械的直觉,就是唯一的他的视觉感知到的来客使这地方并不十分凄凉。
“我要,”德法格说,他的目光直盯着鞋匠,“再放一点光亮进来。你能适应多一点光亮吗?”
鞋匠停止干活,充耳不闻地,呆呆地看着侧面的地板,然后又以同样的眼神瞧瞧另一边地板,最后才抬头看看那发言人。
“你说什么?”
“你能够忍受更多一点光亮吗?”